氣,錢還在這裡!”洪太太取出十兩一個的元絲四個,放在桌上,“我沒有動過。要寄還她也不遲。”
“這件事窩囊透頂了!”洪鈞答非所問地說:“她是度量很寬的人,或者不致於不高興。不過,我們自己想想,未免對不起人。”
“她的度量很寬,我的也不狹!”洪太太針鋒相對地回答,可是詞鋒雖利,卻並無負氣的意味。
洪鈞心中一動,試探著說:“‘若從內助論功勳,合使夫人讓誥封’,你的度量不見得會那樣寬吧?”
他念的是袁子才的兩句詩。乾隆年間的狀元畢秋帆,早年與京中名伶李桂官結為“膩友”,曾多方激勵畢秋帆上進。後來畢秋帆點了狀元,李桂官便被戲呼為“狀元嫂”。袁子才的詩,便是描寫的這一段佳話。洪鈞一時想到,遽爾引用,洪太太卻聽不懂他念的什麼?少不得要追問一句:“你說什麼?是什麼我度量不寬?”
洪鈞無法為她細作解釋,“我是說笑話。”他顧而言他地說:“你把銀子收起來吧!既然夠了半年的澆裹,我也可以鬆一口氣,但願明年老太太身子健旺,平平安安,無事為福。”
“這一層,你儘管放心好了。老太太自有我照應。”
由這句話想到妻子平日的賢惠,洪鈞感激之念,油然而生。於是望海閣的一切,也就不再去談,不再去想了。
※ ※ ※洪太太卻與他不同。有一點使她很感動,也很佩服。幾十兩銀子,數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送了人提都不提。而且對方並無一語道及,居然也不問一聲。這在洪太太自問,是件做不到的事。
因此,她一連幾天,閒下來就在想藹如;也想到洪鈞那天所念的兩句詩。想來想去,終於想出些道理來了。
“喂,我倒問你。那天你說什麼誥封不誥封,是怎麼回事?”
洪鈞一楞,舷想一想記起袁子才的那兩句詩。但事過境遷,心情不同,不願多談,便索性抵賴:“我想不起來了!哪裡念過什麼詩?”
“不是詩是什麼?有板有眼的七字句,不是詩?”洪太太又提他一句,“就是我們談山東寄銀子來的時候,你說我怎麼度量不寬!”
這下無可逃遁了!但洪鈞不願輕易談到藹如的終身,先虛晃一槍,閃避開去,“這件事,說來話長!”他說,“我們晚上再談。”
以前也常談起藹如,而且常是洪鈞自己在有意無意之間談到。可是談到望海閣中的風光,他總是出以一種行雲流水,春夢無痕的態度,彷彿逢場作戲,了不在意似地。因此,對於藹如有無迎入洪家的可能,反倒是洪老太太和她的兒媳,比較關心。這就是洪鈞的手腕,也就是潘司事跟霞初說過的,洪鈞在母妻面前的所謂“活動”。
活動已經有了效驗,如今由於中秋饋銀這件事感動了洪太太,特為問到藹如,正是作進一步表示的好時機。可是洪鈞卻深感為難,因為藹如的所欲太高,毫無通融折衷的餘地,如果策劃未善,貿貿然地揭開底蘊,倘或不成,交情就一定中斷了。
這一下午,洪鈞不斷在盤算這件事;直到二更過後,洪太太服侍婆婆安睡,回到自己臥室中時,洪鈞仍在訪惶,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去跟妻子談藹如。
洪太太倒也不急,收拾完了睡前的一切瑣屑細務,在炭爐上續上兩塊炭,然後泡了兩杯茶,遞一杯到丈夫手裡。這不用說,是打算好了的,要從容細談藹如。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那一刻,洪鈞方始認清了鵠的:只談藹如,不談自己。這一來,心情就比較輕鬆了,悠閒地喝著茶,靜等妻子開口。
“藹如跟你的交情很不淺吧?”
不想第一句話就難回答。洪鈞不能承認,也不能不承認,閃避似地反問一句:“你以為她跟我交情很不淺?”
“我老早就知道了。”洪太太答說:“那次潘司事來,老太太找他問了好些話,我也聽見的。再說,如果她跟你交情不深,不會老遠地寄銀子來;你跟她交情不深,也不會平白地去欠她一個情。”
後面的這幾句話,表示她看得很深。洪鈞覺得此時承認是最好的時機,便點灃頭,卻又嘆口氣:“交情雖深,有什麼用?”
“怎麼呢?”洪太太說,“我又不是會吃醋的人。而且我以前也跟你談過,倘或人品好,娶了來也是我的一個幫手。”
“娶了來?”洪鈞使勁搖著頭,“談何容易?”
洪太太啞然。青樓名妹,量珠聘來,莫說此刻的境況,力所未逮;只怕丈夫就是中了進士做了官,一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