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之餘,又深深地懊悔我的無知和自私!您給予我的已經太多了,怎麼還能奢望得到您的愛情?您是一個健全的人,完美無缺的人,前途光輝燦爛的人;而我,卻命裡註定不能再返回事業之路,不能再陪伴您度過有意義的人生,有什麼理由在您那負有重任的雙肩上再增加負擔?又怎麼忍心拖著您和我一起墜入深淵!
原諒我,我不能接受您的愛情,僅僅做師生和朋友已經足夠了,讓我們永遠記住這高尚純潔的情感!也許,我們之間並不存在愛情?愛情是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我想,愛情總不等於同情、憐憫和自我犧牲吧?
“憐憫”?她怎麼也使用了這個可恨的詞!
楚老師,不要憐憫我,不要為了我而毀掉您自己,您有您的人生,您應該得到本應屬於您的一切——事業的成功,愛情的美滿!向前走去吧,不要回頭,不要猶豫,不要讓慈悲心腸誤了您的終生,把我忘掉吧,您並不屬於我,而屬於您自己!
至於我,一個半途而廢的人,今後的道路當然不會平坦,讓我默默地獨自走下去吧,我把自己交給命運,不再埋怨它對我不公平!我珍藏著美好的過去,並將在千遍萬遍的回憶中度過自己的餘生,直到這顆不可救藥的心臟停止跳動。來日還有多少?也許還很漫長,也許非常短暫……
楚老師,不要為我悲傷。您對我說過:自知是一種幸運,現在我終於自知了,也算是一個幸運的人了。感謝您過去所給予我的全部關懷,但願我今後不再打擾您了,您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再佔用您的寶貴的時間。希望您不要再來看我,只盼望您的書早日出版,請寄給我一本,留作永久的紀念。
對不起,您剛剛回來,就讓您看到這封向您告別的信,又寫得太長了,希望您能平靜地把它看完,並且答應我的全部請求。
致以深切的敬意!
您的學生 新月像一枚重型炸彈從天而降,穿破書齋的房頂,轟然爆裂,把楚雁潮擊垮了,擊碎了!他的手劇烈地顫抖,雙眼茫然地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新月為什麼要給我寫這樣絕情的信?為什麼她的熱情突然降到了零點?這半個月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向她透露了病情,摧殘一個少女的生命,蹂躪一顆尚存希望的心?
他從書桌前一躍而起,立即返回去,去找新月!可惜,太晚了,手錶指標已經過了十二點!為什麼剛才鄭曉京要說那些昏話而不早點兒給他信?為什麼下午見到新月的時候,匆匆告辭而沒有看出她的情緒變化也沒有深談?太粗心了,男人的頭腦總是太簡單!可是,這一切誰又能夠預料呢?
楚雁潮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悔恨交加,仰天長嘆!他悽然地望著窗外的慘淡月色,盼著天亮,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求早一點兒見到新月!
又一個清晨到來了,“博雅”宅卻依然像往日一樣寧靜。誰也沒看出新月最近有什麼反常,包括她那愛女如同愛玉的老爸爸。也許是因為新月把情感隱藏得太深,也許是別人已經習慣了家裡有一個長期休養的病人,比起慌慌張張地送醫院搶救的日子,現在還算好的呢。
韓子奇吃過了早點,鎖上書房的門,就默默地上班走了。他至今不知道那本《內科概論》引起的波瀾,他決心繼續瞞著女兒,配合盧大夫,從藥物和精神兩方面進行治療,爭取病情好轉,至少不再加重。他囑咐姑媽想方設法調劑新月的飯食,並且告誡全家人都不要對新月提起復學的事兒,避免引起她的情緒波動。韓子奇的心情一直是十分沉重的,但他極力不讓女兒察覺出來,他要讓女兒心中繼續保持著美好的幻想,不去擊破它,就像歐·亨利筆下的那個老貝爾門,用畫筆為病重的少女瓊西留下長春藤上的最後一片葉子——維繫生命的葉子。
“博雅”宅潛伏著危機,孕育著難以預料的未來。
吃早點的時候,陳淑彥突然感到一陣噁心,捂著胸口,想嘔吐,卻不吐不出來,憋得臉色紫紅、眼淚汪汪。
天星生怕家裡再添個病人,不安地望著妻子:“你怎麼了?”
韓太太臉上卻泛出喜色:“淑彥,你八成是有了!”
也許,“博雅”宅裡的第三代已經在孕育之中了,這使韓太太由衷地興奮,而在陳淑彥心中喚起的卻是一片茫然:沒有愛情的婚姻也能夠製造生命?
天星心裡一動,頓時覺得肩膀壓上了更重的分量,他不僅是個丈夫,也將要是個父親了,他必須徹底忘掉容桂芳,忘掉纏人的鬼“愛情”,跟淑彥好好兒地過日子!他扔下吃了半截兒的油餅:“是嗎?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