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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幽幽的遠山在天邊綿延 ,褐黃色的玉米地在大地上起伏鋪展,左前方隔著兩棟不高的建築,肅穆的教堂尖頂伸向瓦藍的天空,在它的後面幾朵白色的雲,漸漸向遠方遁去,留下的一兩抹也好像要隨時消失。丁鐵記起昨天晚上,在大街看見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奔跑的情景。他離開母親,兩手後伸,身子極力向前,做出奔跑的樣子,可卻跑得極慢,幾乎稱不上是跑,讓人感到巨大的努力和笨拙身體之間的不協調。而後,在丁鐵回到工地時,看到了巨大的樓體和樓體之間的那一片巨大的黑暗,彷彿樓體就是由它襯托而出,樓體是背景,而它是實體。“幹什麼哪,咋還呆上了哪。你們還想不想要錢了。”下面傳來包工頭的呵斥聲,傳送工作又開始啟動起來。一根木方從陽臺邊緣探上來,不斷上升,到了他感覺應該伸手抓住的位置,便探出身去,重複著每一次重複的動作。只是這一次丁鐵把木方傳到上面,鬆開手時,木方頭上的一根釘子掛住了他的衣袖。在他還沒來得及摘掉時,上面的人已經用力了,他被一下子帶到了虛空中,身子迅速向下墜去。他知道這是一個夢境,就像多次經歷的那樣,他也知道這個夢馬上就要醒來了。

午後到傍晚

午後到傍晚

栓柱拖拖拉拉的跟在五姐的後面,柳條編就的籃子斜背在背上。籃子太大,人太小,好像要把小小的人裝進去,又像籃子下面長了兩條小小的腿。“五姐。”拴住在後面賴賴嘰嘰的叫了一聲。五姐並不理他,她知道栓柱要想在脫離了母親的視線之後,半途溜走。她也知道只要她不吭氣,他就不敢擅自行動。迎面有幾個孩子奔跑而過,栓柱眼巴巴的看著他們遠去,又戀戀不捨的往前走。“你真不夠意思。”栓柱仍不甘心,做著最後的努力,試圖打動前面的五姐。五姐照樣往前走,纖細的身材未長成的葵花杆一樣擺動著。已經出了村子,栓柱再也不抱希望。

五姐鑽進高高的玉米地,頭也不回地說:“跟在我後面,別亂跑。跑丟了,你就永遠別想從地裡出來。”玉米葉子被他們碰得嘩嘩響,五姐東轉西轉,低頭貓腰搜尋著。不時蹲下來,剜著野菜。栓柱跟在五姐的身邊,五姐到那裡,他就到那裡。有時離得太近,五姐就讓他離遠些,說地上有的是菜,你幹嗎非要剜我跟前的。栓柱就與五姐拉開一段距離。可不知不覺又到了五姐跟前。 五姐剜得很快,栓柱怎麼也沒五姐剜得多。五姐剜滿一籃子時,栓柱只剜了一個籃底。從地裡鑽出來,栓柱非要五姐勻一些到籃裡。五姐給他抓了一把,他不肯,還從五姐要。五姐說:“你這個懶蟲,那次剜菜你都要我的,要不是我一個人害怕,我才懶得讓你跟我哪。”

天灰濛濛,烏突突,暖昧的樣子。沒有風,道上,莊稼地都很靜。兩個孩子挎著菜籃往家走,栓柱在後面喊:“五姐,你聽有廣播喇叭響。”五姐停下腳步,兩個孩子在闃靜無人的道上駐足傾聽著。一隻蝴蝶飄飄飄的飛過來,看上去比實際大很多。一息遊絲樣的樂聲從很遠的地方,從玉米地的後面伸過來,時斷時續,時高時低。聽不見了,消失了,又湧來,像水波,前波漫過去了,後波又湧來。過了好一會兒,五姐悶悶不樂地說:“毛主席逝世了。”

兩個孩子挽著菜籃默默往回走,暮色悄悄降下來,漸暗的灰突突的天空,迷茫在莊稼地的上方,很濃的迷茫。在那很濃的迷茫後面,發生了一件事:毛主席逝世了。

全家人在屋裡聽著外面的廣播,大姐,二姐,三姐,低聲哭泣起來,四姐五姐膽怯的偎依在母親的兩邊。父親躺在炕頭一動不動,栓柱站在門旁看著炕上的家人們。屋內沒有點燈,只能看見微明的窗前黑乎乎的身影。沉重的氣氛壓得栓柱大氣都不敢出,反覆播放的哀樂陣陣敲擊著耳鼓,和著姐姐們的哭聲。母親忽然坐起來,拿起炕上的笤帚,挨個抽打著姐姐們的後背,大聲說:“我還沒有死,你們就哭喪上了。”幾個姐姐聲音一下大起來,但馬上又壓抑回去,變成了聲音不大的低泣,終至於無聲。

拴住跑出屋去,順著門前的土道一直往前跑,跑出了村子,拐上了去公社的大路。繼續跑下去,直到身後的喇叭裡,放出的哀樂再也聽不見,他才慢下來。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他漫無目的的往前走,像一個在黑夜裡遊蕩的小精靈。道上他沒有碰到一個人,兩邊的玉米地漆黑如墨,頭上的天空沒有星星,只是黑黑的一大塊,好像要和大地和在一起,把天地間那最後一抹光亮擠走。栓柱發現自己已經離開村子很遠了,害怕起來,轉身往回跑,越跑越快。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迎面走來,一把拉住他,責備地說:“這麼晚了,還出來瞎跑。”栓柱被父親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