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多久,馬車便在路旁的一處小樹林邊停下,始終沉著臉的姬伐月才開口道:“等一會外面遞溫水進來,你把手、臉、身子都仔細擦乾淨,把從裡到外包括最貼身的衣褲全都換了,然後什麼也別碰直接下車,他們會處理車子裡的東西。”
“是。”楊柳風輕輕應聲,姬伐月方才挑簾下車。
兩個教徒已在林中架起火堆燒煮艾草,少頃,湯成,將濃汁分入桶中摻加涼水至溫熱合宜,才盛出一盆端去馬車裡,而姬伐月則藉著樹木遮掩盡除衣衫丟入火堆,就著木桶裡的艾水仔細擦洗了身體。
春寒料峭,他卻彷彿渾然不覺,傲人的身軀惹得隨侍的教徒豔羨地悄覷不已。
察覺到窺探的目光,姬伐月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這樣完美的身體生來就該被無數讚歎和妒恨的目光包圍,就該令無數芳心痴迷,卻不知那個冷心冷情的淡漠人兒有朝一日見了會以什麼樣的眼神相對。
想著,他微微複雜地瞥了一眼遠處安靜的馬車,心頭的不安竟然大於期待:那樣從容無波的春水總會給他帶來許多不經意的挫敗感。
楊柳風提裙走出馬車的時候,姬伐月早已穿戴停當:一頭烏絲整齊地束成髮髻,銀珠抹額熠熠生輝,月白長袍纖塵不染,少了幾分懶散不羈,多了一些飄逸儒雅,那雙深邃而憂鬱的琥珀雙眸中卻閃爍著如同陽光般的柔暖。
見她走到車緣,姬伐月上前緩緩伸過手,楊柳風身子微微一頓,抬眸看向那翩若謫仙的男子,似有著瞬間的愣怔。
“怎麼?不認識了?”他含笑低問。
第145章 第四十八章 恤弱憐孤意相仍(下)
羽睫微垂,楊柳風略略欠身道:“不敢有勞教主。”言罷,自行走下馬車,並不去扶姬伐月的手。
兩個教徒忙持著點燃的艾草走進車裡去。
“你知不知道勞瘵是會傳染的?”姬伐月目注著身畔垂首站立的人兒沉聲問。
楊柳風沉默不答。
“就算你喜歡那孩子,也沒必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螓首微垂,依舊無言。
“他死了,你也不想活,可是你至少該問問我:願不願意跟著一起陪葬?”話雖然是直指楊柳風的心病,可不知為什麼,姬伐月自己卻也是一陣心酸,澀聲接著道:“師父說:人不想死是因為放不下生前的擁有,所以,對於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多活一刻便是多一刻的痛苦。”語聲未盡,一陣錐心的疼痛已然刺透心扉。
好在這些日子姬伐月早就適應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痛苦,何況這些話原就是他故意說給楊柳風聽的,所以只是不著痕跡地悄悄撫了撫心口,幽幽地接著道:“我娘背叛了我爹,弒夫改嫁,我小小年紀便離家出走,幸好遇到師父憐惜疼愛教我養我,才有這教主之尊,但師父登仙之後又有誰再來真心真意地對我?”
姬伐月撇首看向兀自獵獵燃燒的火堆黯然道:“教主又如何?千萬教眾又如何?我若死了,他們只會想著如何奪權謀位,有誰會真心地為我落一滴眼淚?”他輕嘆一聲黯然道:“我才是真正一無所有的人,但卻偏偏不想死,因為我不信老天永遠都會對我如此苛刻,所以,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一個值得傾心以付的人,我死了,她會為我真心地悲傷難過。”
姬伐月忽然轉過身來深深凝視著楊柳風道:“就像你對他一樣。”
楊柳風垂首不語,然而,她並不知曉,寧靜容色下隱藏著的微瀾卻絲毫也瞞不過身前的這個人。
姬伐月幾不可察地微微勾唇:這番話有真有假,無非是要利用她的善良與憐憫徹底打消她的求死之心——此去莫荊路途遙遠,她不會武功,行程自然更為緩慢,論到心計,這個女人實在是不輸於自己,而她唯一的軟肋就是心善,所以只有好好把握這一點,至少在路途之上不要再橫生枝節,等到平安抵達總壇之後,再從長計議。
“其實”他垂望著素淡的人兒,用更寂寞更淒涼的聲音繼續道:“我一直很羨慕他,他雖然死了,可是還有你為他傷心、為他流淚,如果”琥珀色的瞳人中悄然掠過一絲狡黠,語聲卻愈加憂傷地道:“你答應,我死了你也會這樣地為我難過一次,現在就死,我也願意。”
楊柳風緩緩抬首溫然笑道:“教主人中龍鳳,將來必有奇緣佳偶,奴家微賤之人,豈堪厚望?”
語聲柔淡無波,心底的哀憐卻已氾濫,姬伐月故作勉強地一笑,抬手輕輕替她理了理髮鬢,低語道:“不要你這樣日日神傷,只為我哭一次也不可以麼?”心頭似是感應到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