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過去。
但是面對這麼個情況,又該怎麼看呢?
咱們大傢伙千里迢迢,舟船勞頓,直奔崖山,瞻仰古戰場,又是為了什麼呢?是惋惜趙宋之亡,還是反抗元廷殘暴?
到底要怎麼定調子,此行的重要性在哪裡?
史冊昭彰,海天壯闊,又該如何看待前人?
大傢伙開始討論激烈,但漸漸的,聲音又低沉下去,江柯和朱同,全都低下了頭,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
其他眾人說了一陣子,也理不出個頭緒,索性閉口不言,只有賣書的還不服氣,“你們就是迂腐,討論是非對錯幹什麼?孔夫子尚且為尊者諱呢!要我說啊,大不了修史的時候,用春秋筆法就是了。大宋朝君極正,臣極賢,將士忠勇,捨死忘生。然則運終數盡,不敵天命。如果還覺得惋惜,就多說說二十萬人,以身殉國的壯烈,讓後人感動流淚,也就夠了。”
“你閉嘴!”江柯怒了,“千秋史冊,豈容你隨意胡言亂語?小心我抽你!”
賣書的嚇得一縮脖子,但還不服氣,哼道:“你說我胡言亂語,可我讀了寫史書,也都是這個調調兒,可見古人也都是這樣糊弄罷了!”
江柯真想揍他了,偏偏朱同卻嘆道:“這話說得也不算錯,最後歸結到天命運數也就是了,可是過去幾年,張相幾次寫文章,說天意即民心,已經推翻了天命之說。如果咱們也還是如此歸結趙宋之亡,顯然就淺薄了。我想張相此來,必定是有高論。咱們或許可以期待。”
期待張希孟能給出什麼高論嗎?
此刻的中軍大帳,重臣雲集,同樣也在激烈討論著,令人詫異的是,劉三吾赫然在列,同時在場的,還有幾位嶺南的儒者。
擺在他們面前的東西,正是張希孟給朱元璋寫的那份幾萬字的東西。
眾人不斷傳看,越看越是心驚肉跳,哪怕已經習慣了張希孟犀利的宋濂等人,此時也是陷入了震驚之中。
而劉三吾已經是坐立不安,驚得站起來。
他猶豫了再三,才鼓足勇氣道:“張相,我,我以為此論不當,不該這麼說的。”
聽到這話,高啟幾個就要站起來反駁,張希孟卻笑呵呵道:“今天請大家過來,探討此事,就是為了反思過去,籌謀未來。有什麼不妥當之處,大可以說出來,開誠佈公,言者無罪!”
“張相,你這麼說了,那我就斗膽請教……文丞相,陸秀夫,還有無數忠義赴死之人,他們皆是士大夫,張相又為何要鄙薄士人?千年來,士人上佐天子,下理萬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歷朝歷代,名臣輩出,先賢不斷。道統得以傳承,文脈得以延續,皆賴士人之功,便是在這個大帳之中,名臣鴻儒,也是所在多有,我怕張相之論,會,會傷了天下人心。”
劉三吾說完,還仔細看了一圈,希望得到回應,但是很不幸,朱升繃著臉不言不語,宋濂也只是皺眉頭,還在頻頻看著張希孟所寫的東西,隱隱約約,他似乎有所領悟。
“我要說的不是某個士人,而是士大夫這個群體。”張希孟沉聲道:“自秦漢隋唐以來,士人地位不斷提高,到了趙宋,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已經成了人盡皆知的事情。而此時此刻計程車人,也不再是以天下為己任,保全名聲,保護家族,已經成了大多數士人內心深處的最根本想法。太平的時候,家國天下,固然還能兩全。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大多數士人先想到的必然是自己。屈膝投敵,尚且可以繼續榮華富貴,若是名聲敗壞,失去官位,則萬劫不復。在這個當口,士人們往往表現得黨派之爭更加嚴重,內鬥不休,互相攻訐,視彼此為寇仇!”
張希孟的這番話可謂是很不客氣,劉三吾想要反駁,但是卻發現不少人竟然點起頭來。道理也很簡單,史書上的確是這麼寫的,事實也的確如此。
每當亡國大禍臨頭的時候,士大夫一直要求維持大局,維持體統,祖宗之法,輕易不可改變,彼此撕咬更加劇烈,黨爭兇悍,彼此視為寇仇。如果能把內鬥的三分功力拿出去對付外敵,只怕都不會亡國。
趙宋如此,明朝晚期也是如此,至於帶清,還有什麼好說呢!
“歸結起來,我以為根本就是士人擁有超越王朝的優待,他們和普通百姓是分開的……所以我以為此來,是要埋葬士大夫情節,悼宋之亡。承襲軍民不屈之志,前赴後繼,恢復中華!”
“這也是新朝法統來源!”張希孟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