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絡一臉詫異,“那他不是叛國?如何能坐上西突厥可汗之位?”
李希沂看她一眼,笑意淺淡,“天下之事,有何不能操縱?”
煙絡見他此時的神情,心裡湧上說不上來的不對勁,如果說這個世界,好人沒有好報,壞人得不到懲罰,活著又有什麼意思?他這麼努力拼命又是為了什麼?他也是志在於汙濁滔滔之間竭力維繫天下的一片清朗嗎?她是真的不太明白。
李希沂見她低頭沉思,一雙秀氣的柳眉糾結不散,低聲笑道:“有許多事情,煙絡或許都不能明白。”
煙絡一驚,抬頭看他,明白他一語雙關的涵義,依舊笑問:“煙絡駑鈍。王爺可願不吝賜教?”
李希沂持起白玉酒杯,在手中把玩,一雙眼出神地盯著那個小巧的杯子,緩緩說道:“當年,他乃是突厥可汗的皇兄。大戰在即,他卻暗中撤兵,轉而駐守最為豐饒的西地,據地為王。我朝滅東突厥之後,他又以統一為名,反覆出兵擾境,阻撓其歸順。”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
“王爺。”煙絡不懂他在因何事煩心,剛才那一番話似乎都不關他的事啊。她從不曾見他飲酒,這是第一次。
李希沂緩緩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子,淺笑道:“不過如此。”
煙絡伸手輕輕攏過他的酒杯,柔聲道:“所以也不值得王爺再貪杯?”
李希沂看她一眼,好看的黑眸裡深不見底。
煙絡也不再追問,轉頭去欣賞眼前又一輪歌舞昇平的美好景緻,這一次是老皇帝的宮廷歌舞,沙衣、抹胸、胭脂、香粉、巧笑嫣然、顧盼生輝……美麗得絲毫不見真實。
忽然聽見秦縝低沉的嗓音在對杜槿講,“爺不會忘記,自會為大人為將士討回公道。”
煙絡轉身去看杜槿,見那個貌似斯文儒雅的男子雙手攥緊,牙關緊閉,額角青筋畢現,一雙眼睛怒衝衝地盯著前方。這才忽然記起,以前賢妃曾經提到過,杜槿的父親,也就是當年的杜宇風將軍在那一戰中喪生沙場,這件事對睿王爺、對杜槿都是一個並不愉快又難以解脫的夢靨吧。
煙絡回首,凝望那個正在審視前方的男子,終於明白他方才的煩悶所為何。他就是放不下吧,煙絡輕輕嘆息,這樣的男人無論外表如何強大冷漠,其實內心裡總是牽絆眾多。他雖不願承認,卻著實有一顆柔軟的心,並且正是因為懷著這樣柔軟的心意對他所在意的人與事,所以一直不得解脫。煙絡低聲地笑,仲殊師祖真是白教了他,不知道師祖當年見了這樣的他時是怎樣的心情。
李希沂見她忽然笑了起來,側頭看她,問道:“何事值得這樣開心?”
煙絡笑眼如絲,“王爺說過會為自己計較。”
李希沂微怔之後,旋即明白她的意思,淺笑道:“本王不曾忘記。”
煙絡點點頭,“倘若果真如此,就好。”她換了一臉嚴肅,幽幽說道,“所謂哀樂不動,不為外境遷動流轉,真的談何容易。”
李希沂側頭想了想,突然問道:“本王可算是煙絡的外境?”
煙絡一愣,隨即笑出聲來,一雙晶瑩的眼睛彎作了上弦月,愉快地答道:“怎麼不是?”
李希沂含笑看她,神情裡終於有一絲難得的真實的歡喜,卻也不做聲,只靜靜地看著止不住笑意的女子。
煙絡忍不住道:“覺得我很愛笑?”
那個金色獵裝的俊逸男子帶著非常溫柔的神情,用非常溫柔的嗓音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道:“煙絡能笑,希沂也會覺得快樂。”
“王爺這樣的人,應該也會有很好的女子相伴。”煙絡笑意柔軟,卻有一絲調皮,“雖然她是難免比煙絡差了那麼一點點。”說著,她伸出兩隻潔白的指頭,比了一段小小的距離。
李希沂聞言,不由輕笑出聲,這樣的女子啊……
兩人相視而笑,杜槿和秦縝看在眼裡只有暗自嘆息,顧方之遠遠見了,拿手肘撞了波瀾不興的蘇洵一把,笑道:“無所謂?”
蘇洵挪開眼神,淺笑不語。
顧方之一手支頤,看著蘇洵,道:“呆子,在你眼裡,煙絡總不會和公主一樣可有可無罷?”
蘇洵拿奇怪的眼神直視顧方之,淡淡答道:“不會。”天上天下,只得一個你,你說過的,其實也是我所想的。
顧方之笑著別過頭去,繼續興致勃勃地欣賞歌舞。
蘇洵靜靜地平視前方,神情寧和。
煙絡忽然側過頭來,衝他莞爾一笑。
李希沂在她身側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