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掙多點?那我到頭來還是會成為昂熱拉的累贅。不,不,你聰明地安排好了一切,上帝,我想。非常聰明。就算我現在完了。徹底完了——沒有昂熱拉。也許我得受到懲罰。也許是因為我這樣拋棄了卡琳而受罰。這麼沒有憐憫,這麼冷酷無情。不顧她怎樣。就為這事。也許。
天色已經晚了,十字架路寧靜空虛地橫臥在我下面。時間旋轉。我再三地想著同樣的事:我的腿一點也不痛了,它似乎好了。只不過它最遲六個月後就得截肢。有很好的假肢。也許過一段時間後就能勉強走路了。但那時候我還是不能再幹重活了。真奇怪,我想,生活之中,早晚之間一切就會徹底崩潰。一切。愛情,幸福,甚至生活本身。
當我這麼坐在那裡時,我的身體有時因為對昂熱拉的愛情和渴望而抽搐作一團。因為對這結局的憂傷。噢,是的,這一整夜經常這樣。但後來我又現實地想起錢、假肢、不能工作和貧窮。我當然也想:儒貝爾大夫有可能弄錯了。但我馬上就又想:如果一位大夫這麼肯定地講這麼嚴重的事,那他就一定有把握。吞下去吧,我的老夥計,我對自己說,嚥下去吧,你的未來就是這樣的。你本來不知道什麼是幸福,現在你體驗到了。一小會兒。上帝不會再給你了。只有這麼一點時間。一切就過去了。現在你是孤獨一人,你將非常地孤獨下去。《理查三世》裡怎麼唱的?“你會絕望、絕望地死去!”
我還沒有絕望。截肢不會截死人。大多數不會。也許會。無所謂。我什麼都無所謂。錢。兩個女人。跟昂熱拉的年齡差距。即使沒有今天這一天。年齡差距,再加上是個殘疾。不,不,上帝做得對,我對自己說。儘管很痛,但我看得明白。是的,是的,我看得明白。我已沒有力量,現在再像個瘋子似的將我擁有的一切押上去,過上六個月,追逐某種冒牌的幸福。去酗酒、去嫖妓、去賭。數小時後,我心如止水。我想,不,我不會做這種事,而是要規矩地、儘量好地結束此事,畢竟環球保險公司為此支付了我大筆錢。工作將會幫助我忍受一切,失去昂熱拉,我的孤獨,等待手術。然後得走著瞧。現在你得睡覺,我對自己說。
我上床,但是我睡不著。我的走投無路的處境令我喉嚨作嘔。我輾轉反側。我詛咒我的生活,詛咒昂熱拉,詛咒上帝。您知道嗎,理智、冷靜、超脫地行事,就好像你已經是個能承受一切的人,這是一回事。然後你躺到床上,冷冷清清,沒有任何人對你講話,沒有一個人聽你講,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沒有一個家,什麼也沒有——這又是另一回事。連最後的東西、連希望都沒有了——是啊,這已經有點不同了。
14
馬爾科姆·託威爾不厭其煩地挑選合適的球棒,走來走去,目測球,不慌不忙,把球棒舉到頭頂,然後擊出去。球飛走,越過護理過的草地飛得遠遠的,這兒的草地起伏不平。
“不賴。”馬爾科姆·託威爾滿意地說。他穿著山東綢的襯衫和緊身的灰色麻布褲子,脖子上圍著一條花絲巾,有點太注意修飾了。他動作像個女人,講話軟綿綿的,唱著歌,哼著曲。我們走向第三個洞,球落在那附近。一個球童推著小車跟著我們,車上放著託威爾的球棒,球裝在一隻袋子裡。那球童是個長滿粉刺的男孩,至多十四歲。他只講法語。我們只講英語。
這是六月十三日,星期二,上午八點半。我一大早打電話到託威爾家,因為我知道,他每天在莫金斯附近的草地上打高爾夫球,而且,因為炎熱,是上午打。他開著他的賓士車到“莊嚴”酒店前接我。這天夜裡我睡了也許半個小時,但我感覺精神旺盛,心情舒暢。我一點也不想昂熱拉和那條要截肢的腿,一次也不想。但這其實是撒謊。
“真迷人。對不對?”託威爾望著那個小球童,衝他微笑。他推著小車跟在我們身後。小男孩開心地笑著回答他。“我非常迷戀這男孩。他迷戀我,總想跟我走,不跟其他任何人,將我深藏在心,可愛的小不點兒。這粉刺——迷人,對不?”
“對,”我說,“迷人!”我將澤貝格告訴我的一切都講給託威爾聽了——他對赫爾曼在法蘭克福的舉止的想象,對這底下發生的事和是什麼逼得赫爾曼自殺的猜測。現在我問:“您相信這個理論嗎?”
“哪一種……噢,當然。不,我不相信。荒謬至極,我請您原諒,盧卡斯先生!赫爾曼跟我們幹這種生意很多年了——我是說,跟我們,以基爾伍德做我們的代言人。這是個冷酷無情的傢伙,這個赫爾曼。害怕失去他的名聲?幡然悔悟?喏,您知道!您不瞭解銀行家們。他們不會這麼快就害怕。他們神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