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斃了的風言風語還是從番禺一路傳回了廣州,很多人好奇,但沒有人敢問,連白文韜也不敢貿然查探,生怕這又是唐十一的什麼計策,怕自己亂了他的打算。
除夕,百樂門裡依舊歌舞昇平,白文韜一邊跟政府官員,日本軍官交際應酬,一邊留意唐十一的舉止,他還是跟往年一樣周旋在各種勢力之間,笑容天真幼稚,好像真的公子哥兒一般談笑風生,偶爾有舞小姐拉他跳舞,他也挺高興地配合,末了往四周紳士禮儀地鞠躬,贏來不少看小丑表演似的喝彩跟掌聲。
白文韜走到他身邊,把他從一群談笑的商人中拉出來,拽著他到了露臺上,“十一,你告訴我實話吧,周營到底去了哪裡?”
唐十一聳聳肩,把杯中的紅酒喝完,往客廳裡招手叫了服務生過來,拿空杯換了一個滿杯,“早就跟你說了,我派他去做一些事情,沒那麼快回來。”
“是什麼任務?”白文韜今天非問出結果不可,“所有的運輸線路年尾已經停止通行,大冬天的也收不了什麼煙土,運糧食也要等到明年開春,難民營的禦寒衣物也早就準備好了,你倒是告訴我,你還有什麼任務非要大過年的完成不可?”
唐十一慢慢喝了一口酒,“你一定要挑這種場合問我的話嗎?”
“這樣你才逃不了。”白文韜知道外間仍在把他跟唐十一當作一起的,就不忌諱地捉住他肩膀問道,“你連我也要瞞?”
唐十一撥開他的手,突然提高音量大聲說,“白文韜!你當自己什麼人啊?我唐十一高興就陪你玩玩,不高興你就識趣點自動滾開!非要倒貼過來,趕都趕不走,你求什麼啊!”
滿大廳的人都詫異地往露臺看了過來,白文韜一愣,不知道唐十一想幹什麼,只好順著他的話,裝出一副深怕丟臉的樣子拉著他低聲說話,“好好好,我不煩你,我不煩你,你不要生氣,今天這麼多人,你就不要生氣,只是讓大家尷尬而已啊!”
眾人聞言都識趣地當做什麼也沒看見沒聽見,只當他們在耍花槍,繼續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反而都遠遠地避開了露臺這個範圍。
唐十一這才笑了笑,轉過身去靠在露臺上,壓低生意說道,“你來問我,其實你心裡早有答案了。”
“真的是你開槍殺了周傳希?”白文韜牙齒打顫,用力攥著拳頭。
“是,是我。”唐十一仰頭把酒喝光,咂了咂舌頭,“日本人懷疑他跟游擊隊有關,我怎麼說都沒有用,只好親自動手殺了他,以免日本人連我都懷疑。”
“以免日本人連你也懷疑……”白文韜用力捉住唐十一的胳膊把他拉到身邊,“你就為了這個原因,殺了他?”
“是,我連開了十二槍,把子彈都打光了,最後他失足掉進海里了,屍體不知道漂到哪裡去了,我勸你不要為了義氣去給他收屍,免得惹禍上身……”
“唐十一!”白文韜在他耳邊大聲說道,“你說謊!”
“如果我說謊,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嗎?”唐十一皺了皺眉頭,掙脫他的手,“你不信,就去問田中隆夫吧,他會形容得比我更生動。”
白文韜張了張嘴巴,他想說話,卻是哽咽了好一會才找到了聲音,他指著唐十一的額頭說道,“你明明不是這麼冷血無情的,為什麼要做到這麼盡,為什麼要做到這麼絕!”
“白文韜,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唐十一轉了一下眼珠,彎起嘴角,泛紅的眼角斜斜地勾起來瞄了他一眼,“我不是那麼冷血無情?當初我可以放棄小桃,可以放棄劉淑芬,甚至可以放棄唐家的名聲,今天我怎麼就不可以放棄周傳希了?”
白文韜頹然垂下了手,他往後退,一直退到了陽臺另一角里,他看著唐十一,恨不得能看穿他的肌膚筋骨,看穿他的肝腸脾肺,好看到他心裡到底都在想什麼、盤算什麼,又都隱瞞著些什麼。可是他看不透,他看不穿,他只看到唐十一面目冷然地走回了大廳,一杯接一杯像喝水一樣喝著紅酒。
白文韜低下頭,蹲在了地上,痛苦地揪著頭髮,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態,他一定要像唐十一一樣若無其事談吐自然,不能讓人看出他為了一個抗日分子而傷心難過,如果田中隆夫真的說起這件事,他甚至要哂笑一句“不識時務,活該”,才符合他現在的身份,才能讓汪氏政府繼續相信他,才能繼續當這禁菸局局長,才能繼續儘可能多幫幾個人,多救幾條人命。
他知道,這些道理他都知道,他也以為自己能做到,可他發現原來做得到不代表不痛苦,他好想什麼都不管,拔槍殺光大廳裡所有的日本人,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