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去遮掩眼簾的一縷青絲。有熟悉的氣息輕拂,她的鼻尖一動,驀地睜開眼睛。
夜色由雕花長窗滲入,一片光影中,蕭巋正靜靜地凝視著她。那眼中佈滿了血絲,蒙了一絲痛楚,還有那抹深深的睏倦。
“結束了?”她撐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唇際揚起若有若無的笑容,輕聲道:“結束了。”
“我去給你倒水。”
休休又想起來,蕭巋示意他已經梳洗過了,伸出手臂摟住她,就勢將頭枕在她柔軟的懷裡。
“很累。”他說。
“我知道。”
休休的聲音柔軟,她體貼地為蕭巋揉肩捏腿。蕭巋默默地享受著這一切,似嘆非嘆道:“我們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更好?真不想把你接去那個地方。”
“殿下如今是皇上了,要以社稷大業為重。”休休望著蕭巋哀傷的眼睛,委婉道。
“你知道嗎?父皇的遺詔裡,已封沈不遇為安國公。”蕭巋突然道,“父皇定是覺察到朝中盤根錯節,鄭渭有忘恩背德之嫌,又怕弄巧成拙,所以出此下策。”
“是否要我回避?”休休認真道。
蕭巋搖手:“我終是想通了,你是你,沈不遇是沈不遇。封拜沈不遇為安國公,他是能臣,定能竭誠輔佐,以保我後梁萬世功業。”
話語雖是沉重,但休休聽得明白,不覺心中釋然。
蕭巋身心疲乏,依然握著休休的手,明淨的眼眸像是佈滿了點點繁星,毫無掩飾地訴說著他的耿耿心志。
“父皇早年頗有孟嘗之風,鄭渭、沈不遇等人紛紛投歸於他。他對他們甚為禮教,甚至結親聯盟。可惜他倚靠西魏立國,深以為憾,終日抑鬱憂憤心有不甘。我不要像父皇那樣只是個附屬皇帝,定要知人善任,早日脫離獨立,延續梁統千秋萬代……”
休休以一顆虔誠的心,認真地聽著。她的手指輕輕劃過蕭巋疲倦的面容,很快,他合上眼睛,發出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鳥聲唧唧,日影透過簷角,天光明媚。
休休慢慢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的身體依順地靠在蕭巋的懷裡,手被他合在掌心。他安心地睡著,嘴角映出一縷極淡的笑意。
她也恬然而笑,貪婪地凝望一會兒他的睡相,才動作極輕地起身。將暖薄的錦被輕輕掖了掖,她躡著腳步,向寢殿外面走去。
蕭巋睡得甚沉,直到在夢中長噓一口氣,他才醒轉過來。
身旁不見休休。
他起身,舒展活絡筋骨。簾子掀開,伺候休休的宮女們連貫而入。
“夫人呢?”他問。
“啟稟皇上,夫人廟裡燒香去了,已經走了兩個時辰。”
“叫她不要私自出宮,怎麼忘記了?”蕭巋有些心緒不寧,不覺走到殿外,憑欄眺望。
行宮裡異花滿地如仙境一般,那些內侍侍衛無聲地恭立於角簷下、廊柱邊,鄭懿真淡淡如煙霧一般的影子正穿過廊道。
喪禮完畢,她和他先後離開皇宮。因為秋月的事,他不想理會她,自然更不會與她說話。此時鄭懿真與他相視,朝他略一屈膝,舉止仍是太子妃的儀態,眼中有一種淡淡的怨意。
他的心驀然一動,不覺叫道:“蔣琛!”
後面的內侍提醒道:“皇上您忙忘了?秋月姑娘死的那天,蔣琛就失蹤了。”
蕭巋只覺得額頭陣陣針扎似的痛,他茫然地頓了頓,大喊:“牽馬來!”
冉冉日出逐漸呈現在天際,深邃的蒼穹彷彿被人撩去一道厚厚的幕布,換上一道淺淡的黛青色。莊重的宰相府顯露出模糊的輪廓,遠遠望去如莽莽石林中一塊突兀的孤石,歷盡滄桑,幽暗而深沉。
休休出現在沈家。
柳茹蘭已吩咐翠紅將準備好的祭品交給她,她接過,時辰太早不方便打擾,她就手捧著一大摞東西匆匆往門外走。繞過石欄,她聽見後面有人叫她。
“休休。”
石欄旁,是沈不遇淺墨色的身影。
想是同樣被梁帝的喪禮折騰得筋疲力盡,沈不遇一臉倦容,眼袋下垂,絲毫沒有當上安國公的喜色。他似乎剛起床,往日的陰沉倒睡淺了,唇邊竟添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一時失措,愕然地站在那裡。他徑直走過來,後面淺淡的陽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正如她六歲那年見到他時那樣。她只是靜靜地仰視著他,一點都不感到畏懼。
他也有些不自在,眸光深深淺淺,變幻莫測:“是去廟裡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