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全靠擠。
陸蔓君閒得沒事,就開始注意他們的穿著,比剛才那些渾身補丁的人要富態得多。大部分女人還是穿花花綠綠的格子布,一色蓬鬆的包包頭,有人的手腕上會戴綠鐲子。男人則是襯衫紮在腰裡,戴著個老式黑框眼鏡,頭髮看起來紋絲不亂,油光華亮。
而姨媽手裡還戴了一隻金錶,估計日子過得不錯。
終於從後門擠上了車後,車子搖搖晃晃開往市區。
姨媽從口袋裡掏出一大包糖遞給兩姐弟。想想他們一小袋炒米餅吃一個星期,還得分成三人份。現在一大包糖果塞到懷裡,能不激動嗎?
她拿到手上來看,發現是一包拆了包的白兔糖。看見這藍白色的包裝紙,頓時覺得親切又熟悉。
弟弟扯扯她的袖子,指著自己的嘴巴:“啊——”
姨媽本來還哭個不停,一看他的表情就笑了,伸手掐他的臉:“瞧你饞的!”從袋子裡抓了一大把,塞到他手上,還幫他剝了一個丟嘴裡。
陸蔓君揉著他的頭:“還不跟姨媽說謝謝。”
他笑得可甜,露出兩個酒窩來:“嘻嘻。”
陸蔓君有點羨慕他這種沒心沒肺的快樂。她最不習慣別人對她無緣無故地好。心裡總是不自在,虧欠了別人似的,得想方設法百倍還回去。
她現在身無分文,無以為報,報恩的事暫時只能想想。
沿途的風景跟她以前認識的香港截然不同,從圍村大牌坊過去後,又是高樓大廈,又是橫街窄巷。各種風格融合在一處,居然也不顯突兀。
一路上,她還看見了墨綠色電車,車頭位置貼了廣告,淡黃底寫著四個紅字“雀巢咖啡”,旁邊是一罐咖啡。她看著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原來六十年代的香港已經有雀巢咖啡了!
小屁孩一直激動地趴著窗戶,指著外頭哇哇直叫。
三個人在上環的小巴站下車,陸蔓君被姨媽拽著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對住在親戚家完全沒概念,重生前她是個四面不著地的孤兒,更沒有依賴人的經驗。她稍微考慮了一下人情債的問題,注意力已經被拉走了。
六十年代的香港出人意料地繁榮。她左右張望著,他們走的這條老街很窄,行人卻非常多,幾乎把馬路佔去大半。他們三個穿過人潮往前走,什麼人種都有,洋人最多。偶爾有提菜籃子的女人,看著車流,瞅準了空隙,立刻匆匆拽著孩子過馬路。
大街上,按喇叭聲、人聲喧囂,吵吵鬧鬧的。一時間,她耳朵裡塞滿了各種英文、上海話、粵語,感覺頭都要爆炸了。
街道兩旁全是嶺南騎樓。一樓的商鋪往裡縮了兩三米路,便多了一道遮雨的地方,俗稱騎樓。騎樓柱子上用紅油漆勾出一個鋪子名,豎寫了“金筆行”“陳家米鋪”“珮夫人”。抬起頭看,二三樓的地方密密麻麻掛滿了紅色或藍色霓虹招牌,諸如“皇上皇臘味”“和昌押”之類。
她看了其中一個橫行招牌半天,才鬧明白“家酒華榮”應該反過來唸,是指“榮華酒家”。
她目不暇接地兩邊看,正往前走,一輛綠篷子人力車在她邊上吆喝著路過。那車伕的脖子上繫著白毛巾,兩條腿飛快地跑。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著那輛人力車,見車上載著一個穿旗袍的女人,斜斜地靠在邊上,手肘撐在篷邊。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教科書裡才有的人力車,感覺特別新鮮。
正看得入了神,身後傳來“嘟嘟”兩聲喇叭響。
她回頭看,見是一輛黑色老車,司機不耐煩地按喇叭,催促她趕緊走開。
姨媽把她拉到一邊,擔心她沒見過汽車,提醒道:“這邊車多,你得看著點。”
她這才注意到,六十年代的香港已經有汽車了。不過外形跟現代的車區別很大,這黑色轎車又扁又矮,看著像甲殼蟲。
姨媽拉著他們往前走。“改天讓你表哥帶你去新世界戲院看電影。”她有點戀戀不捨,覺得哪裡都充滿了復古氣息,像在看電影似的。
姨媽說:“到了。”
一行三人停在裁縫店門口,只見櫥窗外擺著三個沒頭的人模,裡面擺著幾個大櫃子,塞滿了布料。往前走了兩步,就看見一張開闊的桌子鋪著一塊黑布料,幾乎把整個桌子都佔滿了。
陸蔓君回頭,伸手招呼弟弟跟上。那小屁孩立刻“噠噠”跟了過來。
跟著姨媽走進裁縫店,她看見大桌前有一個男人埋頭苦幹,手裡拿一把長尺子在黑布上比劃。
陸蔓君打量著這個男人,穿著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