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3)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走出那個地方的,之後我忽然覺得臉很疼、很冷,慢慢伸手疑惑地摸了摸,才發現是風啪啪地打在我的臉上,天已經黑了,我坐在陸鵬的車內,車窗大開,陸鵬駕著車在路上飛一樣地賓士,好像一直沒有停過,也不曉得開到哪裡了,車外面黑漆漆的,高速公路的燈亮著。
我茫然想,想什麼呢,發生什麼事了呢?剛才?
我轉過頭,何真知的墨鏡摘下來了,眼眶紅腫,怔怔地看著我,看我轉向她,輕聲說:“一一,把窗關上好不好?”我說:“啊?”她說:“你要凍壞了。”
我看著她,看著陸鵬繃直的背影,何真知低聲說:“陸鵬一直不肯停車。他剛才哭了。”
陸鵬哭了,陸鵬怎麼會哭呢。我的心忽然象被巨石砸到,疼。那是真的了,羅見,羅見死了?
羅見死了。
羅見第二天就火化了。事情的發生,是三天前的夜晚,在我和同事轉戰亞龍灣呼嘯而回的那個時候,他死於獄內群架,有人不知從哪裡偷來刀子,長長的刀子捅進了他的身體。
他是替夏為春擋了那一刀。
其實那個人也不是一定要砍夏為春,只是恰好前面是夏為春,而羅見,就衝過去了。
我看著羅見裝殮,他的臉我一瞬不瞬地看著,就象當年奶奶去世的時候,我捨不得離開一眼,因為以後再也看不到。我送他到火化場,身邊有好些人來來去去,我不關心,我只盯著羅見看,看一眼,就少一眼。按扭的時候,二叔走過去,我撥開他,對工作人員說:“我來。”
我再也看不到羅見。我重重地按下扭,安靜地回過頭,我再也看不到羅見。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說:“真是鐵石心腸。”一個微微稚氣的責備的聲音重重說:“媽媽!”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個聲音說鐵石心腸,然後捱了一記耳光,不過現在,他再也沒辦法打人耳光了。我回頭看一眼那個按扭,轉過身,視若無物地,穿過他們走開。
去買了骨灰盒,交給工作人員,他說:“剛才那個中年人已經……”我打斷他:“麻煩你把那個還給他。”
二叔走過來,正要開口,我淡淡地說:“羅見不會要它。”
他象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抬起頭看著我:“一一……”
我繼續說:“還有,羅見的墓地你不用管了。事實上,羅見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用管了。”
我要走開,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壓抑著嗓音說:“我是羅見的父親,一一,請讓我為他做最後的事。”
我抬起眼睛看著他,他看著我,烏黑的兩鬢有星星白斑,臉容憔悴,雙目無神,老了不止兩年。
我說:“不。”
不,我要親手做這一切。不,你早就放棄了父親的責任。
我看到何和木然地站在院子裡看高高的煙囪裡升起的煙,駱荒站在她邊上。我沒有走過去,我的心是空的,沒有辦法安慰任何人,她也不要。
我去找局長,退出培訓組,然後請了年假,開始奔走。
我去定墓碑、看墓地、挑照片來燒像,我託陸鵬找風水師,認真地一一地看過來、挑過來。最後,我徵求了羅見外婆的同意,訂了並排的四塊墓地,一個合穴,是爺爺奶奶的,一個我的父親,一個羅見的媽媽,一個羅見。價格自然是貴的,我準備把房子賣了。
陸鵬一直陪著我,等到我打算賣房子他制止我:“不行。”
我安靜地說:“陸鵬,我沒有錢,這幾塊墓地很貴。”我轉過頭:“爺爺奶奶和父親的墓地分隔兩地,我一直想把他們移在一起。現在我要把羅見媽媽和羅見也移到一起。我要他們在一起。”
陸鵬說:“我知道。可是你不用賣房子,我有。”
我笑了笑:“陸鵬,我是一直把你當哥哥,可是,這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我不打算用你的錢。”
陸鵬說:“我借給你,你按利息還給我。一一,你不能沒有一個自己的窩。”
何真知輕聲說:“你那樣愛惜你的新房子,不要賣。”
房子有什麼好愛惜的。我仰頭笑了笑。何真知靜靜地看著我:“那麼,按市價賣給我。”我笑了:“不行,我費盡心思裝修的房子眼睜睜天天看著你住,我會心裡不平衡的。”
房子到底在朋友幫忙下還是以很好的價格賣掉了,除了按揭未付的款,我手頭的錢剛好一半付了墓地的錢,一半存入銀行。何真知很快替我找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