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公子隨時賣弄風雅;兩條登山的手杖,以便這兩位璧人般的旅客遍訪名山大川;一箱子的筆墨紙硯,以供兩人詩興大發時順手揮毫。
只不過奉書一行人已經跋涉了將近一個月,詩詞是一首都沒做出來,名山也只是遠遠地看過幾座,那架七絃琴更是從來沒彈出過一個音符。因為那些嶄新的毛筆,筆尖都經過特殊處理,都是能夠洞穿人體的暗器。那幾條登山的手杖裡都藏著鋒利的刀劍,握住手柄一旋一擰,就能拔出來。那摺扇是打不開的,裡面鑲嵌著削鐵如泥的匕首,是由胡麻殿下那柄鑲金匕首改裝而成的。
而那七絃琴的琴腹內,則裝填得滿滿當當,都是大大小小的零部件。當他們第一次在客店歇腳的時候,奉書把門窗一一關緊,把那琴橫放在桌子上,讓趙孟清開始數數。她自己則飛快地拆、卸、裝、配。等趙孟清數到二十的時候,她手裡已經握上了一張半人高的硬弓,每一處銜接和凹槽無不契合得恰到好處。元廷對民間武器管控極嚴,這種殺傷力極強的遠端硬弓,只要在任何一個百姓家被搜到,那家人便一定是通通殺頭的命運。
趙孟清還沒來得及驚歎,奉書讓他接著數。等他數到四十五的時候,桌子上就重新出現了一張名家七絃琴,琴面上的斷紋微微顫動,好像隨時都能奏出動人心絃的古曲。
趙孟清提著的一口氣才終於放下,讚不絕口,不由自主地問:“你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本事?”
奉書假裝沒聽見他的話,重新開啟門窗,喚那個年長些的隨從:“阿金,幫我把行李拎到隔壁去。”
阿金阿銀本來只歸趙孟清號令,但趙孟清讓他們把奉書也當做和他同等的主子。兩個隨從當然不會看不出他倆非同尋常的關係,但趙孟清雖然是御定的駙馬,安姿公主畢竟還未及笄,真正成婚還得等上一兩個年頭。在這之前,他就算找其他女人陪伴服侍,也是無可厚非之事。越南也是深受儒家禮教薰陶的國度,男尊女卑的傳統較中原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兩個隨從都十分理解地緘口不言。
再說,“駙馬”和這位文姑娘之間也似乎沒有什麼逾矩的舉動,從來沒有在一間房裡過過夜。
而奉書的態度,則是既然銀錢足夠,能租兩間房,幹嘛要省錢?等哪天錢花光了,不得不節衣縮食了,大家再擠一間房不遲。真到那個時候,她也不是沒這個厚臉皮。
她每天都對趙孟清心存感激。他說過,要等她放下心裡的結,果然便是說到做到,從沒再要求她有什麼親密的舉動。兩人眼下更像是互相幫扶的同伴。偶爾奉書在他房裡多耽一會兒,或是盛飯盛水的時候殷勤些兒,他就掩飾不住的開心。
有時候奉書想說:“別對我那麼好,不值得的。”可看到他真誠的神色,便一句刺耳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把自己的行李安放好,環顧著寬敞乾淨的客房,腦海中卻莫名其妙地響起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師父,你租下了兩間房?只租一間不行嗎?……少租一間房,租金能少一半呢。”
那時候的自己,臉皮居然就已經這麼厚了,當真是傻得可愛。要是……要是遇到的剛好不是他,而是任何一個稍微有些歪心思的男人,自己恐怕早就連骨頭渣兒都不剩了,哪能平平安安地任性到現在?
她咬著嘴唇,指甲用力掐進小臂上的肉,擰了一擰。自己給自己定的規矩,每動一次不該動的念頭,就得讓自己狠狠地疼一下子。
只不過這次下手似乎狠了些,捋開袖子一看,白生生的手臂上已經慢慢浮現出一個紅印兒。她嘆了口氣,取過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一層層開啟,從裡面摸出一盒油膏,熟練地開啟蓋子,用指尖沾了一點點,打圈兒塗在紅腫的面板上。
那包裹裡零零碎碎的,還裝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紙包,全都是她當初從越南軍醫那裡要來的藥。這也是奉書堅持獨處一室的原因之一。她不願意讓趙孟清看見這些東西,她不忍心讓他分擔自己那些杞人憂天的荒唐負擔。再說,就算他知道了,又有什麼用?誰也不能回到過去,把她從李恆那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中拉出來。
身體似乎越來越依賴這些解毒‘藥了。自從進入中原開始,若是每日長途跋涉得久了,頭腦便會莫名其妙地睏乏。情緒波動大的時候,也會突然覺得呼吸不繼,心臟毫無規律的亂跳,像極了此前見到的、張弘範中了瘴毒之後的症狀。開始只要服一點點藥就能緩解的症狀,慢慢的必須加大藥量,直到兩倍、三倍。有時候奉書覺得,什麼毒氣、病痛,都只是自己的錯覺,有時候卻覺得,李恆正在另一個世界慢慢地攫取著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