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產後虛弱許多。沒辦法,之於身體的事,她是一貫地跟他粉飾太平。
“別擔心。”
未等葉昔昭搭腔,瑞哥兒哭了起來。
乳母聞聲立刻到了屏風外,“侯爺、夫人,小少爺應該是餓了。”
“等等。”虞紹衡說著起身下地,將瑞哥兒小心翼翼地抱起來,轉去交給乳母,交待一句,“你帶著瑜哥兒睡吧,明日一早再將孩子抱來。”
葉昔昭聞言撇了撇嘴。
虞紹衡看到了,看到的同時就無視了,躺下之後,將她輕輕攬到懷裡,“你好歹先好好調養一段時日。白日裡多哄瑞哥兒些時候就好,晚間還是不要熬夜。兒子是你的,誰還敢搶走不成?”
葉昔昭點一點頭,放鬆身形,依偎在他懷裡。
同一時間的虞紹筠,已有些醉意。她走到軟榻前,抬手將鍾離燁的衣領揪住,把人拎到塌下,轉而慵懶地臥倒,指了指一旁的座椅,“你去那兒。”
鍾離燁毫不在意地笑著,只抬手理一理衣領,便盤膝坐到座椅上,末了,修長手指點向她,“悍婦。”
虞紹筠眯了眸子笑起來,“當年四處打架的地痞,做賢妻不過是強裝罷了,劣性改不了。”
“當初為何那般頑劣?”
虞紹筠想了片刻,“打架不就是那樣麼?第一次與人動手,心裡害怕,怕自己顏面無存,怕給虞家人臉上抹黑。第一次打贏了,對自己的身手心裡有數了,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就上癮了。”沉吟片刻,又補了一句,“什麼事還是動武解決最暢快。”
“這倒是。”鍾離燁由衷認同這一點。他曾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不是用簡單動手的方式能夠解決的。
虞紹筠不無戲謔地道:“說起來,你也算是文武雙全的帝王,我卻沒見過你的真功夫。”
“比不了你大哥。”鍾離燁笑道,“我不論是勤政還是懈怠,每一日怎麼過,你是再清楚不過,根本沒時間習武。少年時打下的根底早就沒了。”
虞紹筠想,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夜以繼日地處理政務,便是如今這般貪杯嗜酒。這樣的時日,最是損耗身體的根本。思緒有些發散,她又想到了他一有煩心事便離宮的前例,問道:“你是少見的喜歡微服出巡的人,外面對於你來說,比在宮裡要過得愜意吧?”
鍾離燁點頭,“自然。外面的花花世界,常常讓我不想回來。宮中三五年的愁苦,也許就抵得過尋常人一生的愁苦。我常常在想,來世不論怎樣,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若是在三兩年前,若不是親耳聽到,誰會想到,他竟是這般厭倦帝王生涯。“此生呢?若是你沒有少年時登基,你打算如何度過一生?”
“投身沙場,或是徜徉山水之間。”鍾離燁微微揚起臉,看著上方虛空,“我少年時看到的變數太多,並沒料到自己真的可以坐到龍椅上。皇權,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你得到之前,失去之後,覺得也不過是讓人勞心勞力嘔心瀝血的東西,可在真正擁有的時候,就是致命的誘惑。”他看向虞紹筠,“我抵抗不了。之前那些年,我甚至是最迷戀手握皇權俯瞰天下的感覺。”
虞紹筠能理解那種感覺。就如她,在進宮之前,何嘗想過、奢望過自己會有母儀天下的時日。
“說起來是至高無上,讓人仰望,也不過是個虛名罷了。見過帝后真容的人能有多少?而這天下,又有多大?人便是一生遊歷,怕是也不能踏遍各處的山水。” 這樣說著的時候,虞紹筠語調也有些消沉了,“這種事不能深想,不能多想。否則,會害的人想拋棄眼前這一切。”
“我能做到那一步,你也不可能。”
“的確。”
這話題就此打住,兩人的閒話家常也到此打住。
不斷地倒酒,偶爾碰杯。
在虞紹筠後來的記憶中,偶爾覺得那一夜甚是漫長,偶爾又覺得甚是短暫。
這日,透著清冷的晨光傾灑入室的感覺,虞紹筠先是恍然,之後又是嘆息,“竟過得這麼快。”
她竟然也沒喝醉。下地站起身來,覺出身形微晃,頭腦卻是分外清醒。
她不敢失去警惕,不敢真正喝醉,不敢像面前這男人一樣——他已睡了、醉了,雙腿搭在了矮几上,斜倚著椅背,眉宇舒展,神色不見世間悲喜。
虞紹筠到了他面前,俯身打量著他。
看著如今的他,總是想起他初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情形。
還是當年那名俊美男子,各自境遇卻已是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