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何必,再要他親口宣一邊聖旨,玄凌眼中的厚愛,於我,於他,何嘗不是再受一次屈辱的凌遲。
玄清長身玉立,微微欠身,“莞妃至此,臣弟也算功德圓滿了。”
多年隱忍,玄清早已失去一切,亦學會表面的波瀾不驚。玄凌滿意點頭,滿心喜悅道:“六弟奔波勞碌,朕也該大大地謝六弟才是。”
皇后亦笑,“皇上真該想想如何謝六弟才好?”
玄凌微微沉吟,“六弟已是親王俸祿,衣食無憂,朕再賜清河王食邑三百戶,清涼臺方圓百里為其湯沐邑,六弟可還滿意麼?”
皇后笑道:“皇上好闊氣的手筆,當真手足情深。”
玄清尚未開口,卻聽一把嬌俏如露珠的聲音脆生生越出道:“皇上如此隆重迎來了這位莞妃,只以食邑相賜,未免低估了六表哥的勞苦功高、左右逢源。”
此話大有酸意,我不用抬頭,便知唯有出身親貴的胡昭儀才敢如此大膽。我輕輕一笑,粲然道:“王爺親赴甘露寺迎回臣妾,可見皇上用心。這位妹妹很體貼皇上心意,那麼請皇上賜這位妹妹一斛明珠作賞吧。”
玄凌亦不欲因我之事而起風波,便道:“如此甚好,朕就賜昭儀明珠一斛。”他揚一揚眉,笑道:“既然昭儀如此體貼,不如在去庫房選幾幅吳道子的畫來贈與六弟吧。”
玄清的眼中唯有深不見底的空漠,淡淡道:“皇兄雅趣,臣弟卻之不恭。”
玄凌招手示意那位麗人走近,笑向我道:“這位是胡昭儀,最風趣可愛不過,你們尚未見過,此時見見正好。”
我只作初見,微笑頷首,她看清我容貌,微有愕然,略欠身示意,也不問安,只唇角含笑看著玄凌。一身銀硃紅細雲錦廣綾合歡長衣更襯得她嬌小的身量如一抹緋紅的雲霞,燦然生光,足見她之受寵與尊貴。我細細留神,一樣是豔烈的美人,比之華妃,胡昭儀更多幾分嬌俏與蘊藉,並不像一個口無遮攔之人。
胡昭儀毫無顧忌地瞧著我,脆生生笑道:“果真美如仙子,和朧月帝姬一個模樣呢。”我留神細看已生育的妃嬪左側各自立了子女的乳母,幾位帝姬立在一起,個個如粉雕玉琢一般。敬妃身邊,正是快五歲的朧月。我心下一熱,忙上前幾步,喚了句“朧月!”才要伸手去抱,那孩子卻往乳母懷裡一縮,小臉都皺了起來。
我見朧月如此,一時有些尷尬,卻是敬妃向我一笑,“帝姬有些怕生呢。”我心下稍稍釋然,澹然含了一縷笑意,“昭儀是和睦帝姬的生母,福氣過人,連容貌也如此令人傾倒。”
胡昭儀笑時鬢邊的海水紋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動,如嬌蕊一般,“怪道從前聽人說莞妃聰穎過人,原來甘露寺清淨之地,也能教莞妃聽到如此多宮闈之事。”
她雖是笑靨婀娜,然話中挑釁之意已然瞭然。我微微垂眸,她愈灼烈,我愈謙和就是,斷斷不爭這一日的長短。何況她所說的,怕是日後宮中人人都要譏之於口的。
玄凌一步上前,握住我的手走至重華殿前。殿前嬪妃數百,自皇后以下以端、敬二妃為首皆按位份立於兩側。望去衣裙繽紛,個個都精心裝扮過,唯恐落了人後,個個鬢如青雲,花團錦簇,彷彿上林苑的萬花朵朵散於重華殿庭前。
然而,宮廷裡的女人,何嘗不是萬花散於庭,朵朵皆寂寞。
玄凌朗聲笑道:“當年為祈國運昌隆,甄昭儀不顧一己之身自請出宮清心修行,如今五年期滿,朕感其心意,特冊為莞妃迎回宮中。”
他平平淡淡一語,勝過我萬千分辯。我盈然一笑,凝視於他。只聽一聲嬌啼,卻見安陵容似一隻展翅的蝴蝶先撲了上來,牢牢拉了我的裙襬,含喜含悲啜泣道:“姐姐可回來了,姐姐一別數年,妹妹只當此生不能再相見了,不意還有今日,當真是……”話未說完,一行熱淚滾滾落下。陵容早年已冊封為貴嬪,卻只以“安”為號,她卻打扮得並不華麗奪目,只一身月白青蔥色的雲天水漾留仙裙,用細碎的米珠織成一朵朵曼妙水仙,在日光下瑩透的軟羅綃紗一絲一絲折出冰晶般的光色,愈發楚楚可憐。
我心中煩惡,卻不肯露出一份異樣來,只淡然道:“久不見妹妹了,妹妹一切如舊,並未變改分毫呵。”
我細細留心周遭人等神色,妃嬪對我的到來大多神色異樣而複雜,然而新進宮的十數人大約因我與傅如吟的相似而驚愕不已,有幾個膽大的已忍不住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起來。玄凌如此聲勢迎我回宮,眾人也不敢不敬,及至陵容主動與我親近,有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妃嬪已露出不屑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