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因為在半路上我父親突然記起那天下午要去看醫生,當我離開醫生的診室時,我就此沒有了扁桃體,也不再相信人類……我們還沒有完事,就聽得門鈴響,是我老婆從屠宰場回來了。我一邊扣上褲子上的紐扣,一邊穿過門廳去開門。她臉色煞白,看上去好像她再不能經歷另一次流產了。我們讓她在床上躺好,然後收起多米諾骨牌,把桌布放回桌上。就在第二天夜裡,我在一個酒吧間裡要去上廁所,碰巧走過兩個正在玩多米諾骨牌的老傢伙身邊。我不得不停下片刻,拾起一張骨牌。一摸到骨牌,就立即回想起戰艦,及其掉在地板上發出的嘩啦聲。隨著軍艦,我的扁桃體和對人類的信念全消失了。所以每次我走過布魯克林大橋,向下眺望海軍造船廠,我都感到好像我的腸子在掉出來。在橋上,高高懸在兩岸之間,我總是感到我好像掛在一片空白之上;在那上面,一切發生過的事都使我覺得好像是不真實的,而且比不真實的更糟——不必要的。這座大橋不是把我同生活、同人們、同人們的活動連結起來,卻似乎把一切聯絡都打破了。我走向此岸還是彼岸,並無什麼區別:兩邊都通向地獄。不知怎的,我竟會割斷了我同人類之手和人類之心正在創造著的那個世界的聯絡。或許,我的祖父是對的,也許我在萌芽狀態中就被我讀的那些書搞糟了,但是,我受書支配的時代早已過去,實際上我早就不讀書了,然而痕跡仍在。現在對我來說,人們就是書,我從頭到尾讀完它們,就將其拋到一邊。我一本接一本地將內容吞下去。讀得越多,我越變得不滿足,沒有限度,沒完沒了,直到在我心中開始形成一座橋,將我又同我從小被隔開的生活流連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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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迴歸線》第五章(1)
一種可怕的孤寂感。它多年來一直籠罩著我。如果我要相信星座的話,我真該相信我完全受土星支配。我碰到的事都發生得太晚,對我來說已沒有什麼意義了。甚至我的出生亦如此。預定聖誕節出生,卻晚生了半小時。我總是認為,我本該成為一個人由於生在12月25日而命中註定要成為的那種人。海軍上將杜威出生在那一天,因而就是耶穌基督……就我所知,也許還有克利希那穆爾提克利希那穆爾提(1895—):印度教哲學家,曾自稱是佛陀轉世、眾生救主。——譯者。不管怎麼說,這就是我本該成為的那種人。但是由於我母親子宮緊閉,就像章魚一樣把我纏在其掌握之中。我是變了形生出來的——換句話說,體格很不好。他們說——我指的是星相學家——我慢慢會好起來的;事實上,未來應該是相當輝煌的,但是未來關我什麼事?12月25日早晨,如果我母親在樓梯上絆一跟頭,倒也許會更好;也許會使我有一個良好的開端!因此,當我儘量思索毛病出在哪裡的時候,我就不斷往前追溯,直至無法說明其原因,只能用出生過了時辰來加以解釋。就是我母親,雖然說話刻薄,似乎也有點兒理解這一點。“總是落在後面,就像一條牛尾巴。”——她就是這樣來形容我的。可是,她將我硬留在體內,結果過了時辰,難道這是我的錯嗎?命運準備好讓我成為如此這般的一個人;星宿都在其應有的位置上,我遵照星宿的指引,掙扎著要生出來,但是我對要生我出來的母親無法選擇。也許,在周圍環境下我沒有生成一個白痴算是幸運,然而,有一件事似乎很清楚——這是25日遺留給我的——我天生有著耶穌殉難的情結。更確切地說,我天生是個盲信者。盲信者!我記得這個我從小就被人用來指責的詞,尤其是父母的指責。盲信者是什麼?是一個熱烈地相信並拼命按其信條行事的人。我總是相信些什麼,於是就遇上了麻煩。我的手心捱揍越多,我就越堅定地相信。我相信——而其餘的世界則不相信!如果只是一個忍受懲罰的問題,人們會繼續相信,直至最後;然而世界上的事情要難辦得多。你不是受到懲罰,而是被暗算,被掏空,你的立足之地沒有了。我想要表達的甚至不是背叛的意思。背叛尚可理解,尚可與之鬥爭。不,這是一種更惡劣的東西,比背叛還不如的東西。這是一種使你弄巧成拙的懷疑主義。你永遠將能量消耗在使自己取得平衡上。你被一種精神上的眩暈所支配,你站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頭髮根根直立,簡直不能相信,你腳下就是萬丈深淵。這是由於過分熱情,由於熱望要擁抱人們,向他們表示你的愛而造成的。你越向世界伸出你的手,世界就越往後退縮。沒有人需要真正的愛,真正的恨。沒有人要你將手伸到他神聖的內臟中去——這隻適合於獻祭時的教士。在你活著的時候,在血還熱著的時候,你就要假裝沒有血這一類東西,在肉體之下沒有骨骼這一類東西。莫踏草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