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一場。
水彧並沒有聽到肆無忌憚的哭聲,只是偶有低低的啜泣,還有,他感覺自己肩上的衣衫溼了。春秋一個輪迴,嗣音變了,變了很多。從前有一說一,不存半點含糊的她,從來都不會這般隱忍。
水彧不知這些時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只得輕撫鍾離冰的後背,寬慰道:“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回來就好。”
鍾離冰推開水彧,轉過身去,“我……現在這個樣子,沒臉見你。”
“大盜夜羅剎的行事作風我早有耳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她身上幾乎看不出你的影子,可不知怎的我就是感覺那是你。那一日在十溪縣相遇,還有今日你救彰弟,此間種種,我怎能不疑?你總對我避而不見,我只能出此下策,是我不好。還有……我之前不該說不要我們的孩子這樣的混賬話。”一向驕傲的水彧竟是懇切地說出了這一席話,卻沒有一句是問鍾離冰這一年多來的經歷,沒有一句是問她,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表哥——”鍾離冰雙腿一軟,癱倒在地。這一次,是放聲大哭,上氣不接下氣。
“嗣音,我們去琉球好不好?我們去見姑丈和姑姑,我向他們提親,你嫁給我,再也別離開了。”
“不……不要,我不去……不去琉球。弄成這個樣子,沒臉見我爹孃。”她微微抬頭,撞上水彧的目光,忙垂下頭去,低聲道:“我爹練的是正統功夫,雖然不指望我功成名就,至少也希望我堂堂正正。可如今我……”她伸出手腕,讓水彧搭了脈,“我練了這陰毒的心法,雖然功力大增,卻再也回不去從前了。我知道,練這種功夫,透支的都是自己的身體,臉色蒼白得就像鬼一樣,我只能靠化濃妝來掩蓋。而且,有可能,以後不能有……”
“你別說了。不用怕,只要有心,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
“真的嗎?”
“你放心。”
雖知水彧此言多半是寬慰,可鍾離冰聽了,很安心。
到這一日,她才終於算是回來了,回到了原來的那個世界。煩惱,有人訴說;風雨有人同扛;累了,有地方遮風避雨;想哭了,也有肩膀可以依靠。她真的,回來了。
彼時凌琰、溫景漾和水彰一來二去倒也談得來,他們聽聞水彰也是要前往潁筠府,便邀他同行。
彼此之間熟絡了,他們聊得也略深了些。
凌琰看水彰年紀小,又是鍾離冰的表弟,存了心思想逗逗他,遂道:“你表姐常跟你提起我嗎?”
“對啊!”水彰眉飛色舞,“我表姐說了,凌大哥你父親可是賊祖宗……”說到此處,水彰住口。凌琰的父親當年三十出頭便死於非命,因為他的身份,所以事後不能被平反。
“沒關係!”凌琰拍了一下水彰的後背,“我爹問心無愧,沒什麼不能提的。”
聽凌琰此言,水彰是沒了顧忌,“凌大哥,我早聽聞你手上功夫了得,又心繫萬民,又和令尊大人一樣,低調行事,我一向很是敬佩你啊!對了,我表姐還說,你教過她兩手,就憑那幾手,她就已經所向披靡啦!你什麼時候也教我兩手?”
“你表姐真的是這麼說我的?”凌琰咧嘴笑著,他隨後就想問水彰,鍾離冰是怎麼說他的,倒是水彰最快,自己全都說出來了。
“那當然,我表姐常誇你的!”
“那我倒是要謝謝冰兒。”凌琰滿足地笑著,這的確像鍾離冰的性子。當著面從不留情面,背地裡卻還是有一說一的。
“不過……”凌琰轉言道,“你表姐也跟我說過,這手藝除了她,可不要教給旁人。”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尤其是你。”
“表姐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水彰這下來了氣,對溫景漾道:“凌璟姐姐,你評評理啊,我表姐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她自己可以學些奇詭的手藝,我就不行啦!”
溫景漾掩面笑道:“水少俠此言差矣,鍾離姑娘與你身份不同,她是希望你投入江湖,始終行在正道之上,莫要有所偏差。”
水彰道:“凌璟姐姐此言差矣,只要初心不改,不行惡事,不存劣跡,又怎會不是正道?”
溫景漾道:“非也。行善與行惡並非決斷正道與旁道的標準,大哥雖是行善之人,偷竊卻並非正道。他在江湖上有俠盜之名我自然歡喜,但我也希望,日後的天下,可以民風淳樸,路不拾遺,不再以‘盜亦有道’為榮。”她語氣平緩,不含喜怒,倒是字字珠璣,說得在理。
凌琰微微一笑。其實鍾離冰根本就沒說過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