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毛孔。不遠處的河水似乎有無數的冤魂在呻吟哭訴,絲雨一邊機械的挪動著步子,一邊莫名想起了忘魂川的傳說。
忘魂川司忘情水。亡人為鬼,鬼入輪迴而投身九泉。九泉之下,忘魂川日夜不息,作為萬物的終點,也是人生的起點。多少生靈捧著一腔熱血茫然而來,可多少不甘也只能化做千百次回眸。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三生石上,被刻下無數深深印跡,記下的,是該了的債,該還的情……
可如若不願忘卻前塵往事,如若為了來生再見今生最愛,亡魂可以不喝孟婆湯,只是反抗天理迴圈的後果,那便是必須跳入忘魂川,受盡千年折磨方才能投胎。忘魂川汙濁的波濤之中,有無盡的銅蛇鐵狗爭相咬噬著人的魂魄,千年萬年永不停息。
而在這無盡的折磨之中,你會看到橋上走過今生最愛的人,你的唇舌無法發出任何呼喊,你看得見他,他卻看不見你。千百年間,你看著他走過一遍又一遍奈何橋,喝過一碗又一碗孟婆湯,看著他了卻前塵舊夢,斬斷前因後果。他會忘盡一世浮沉得失,一生愛恨情仇,來生只會與你形同陌路,相見不相識……
如果你可以忍受這噬心齧骨之痛,千年之後,你如若仍能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塵往事,那麼,你便可重入人間,去尋你永世最愛之人。
思及此,絲雨蒼涼一笑,終於了悟。原來,情之一物,最苦的不是相愛不是相思,也不是相恨,相殺,而是,相忘!再甜蜜的愛情,都敵不過一個“忘”字,她與隋風,真真是一段孽緣……
一步一步,似乎是為了印證絲雨的想法,不遠處的河流中,漸漸出現苦苦掙扎的悲慼身影。滔天的濁浪中,翻滾著幾多痴情人的血淚。腳底的曼殊沙從憂傷的暗藍演化成暗紅的血海,黃泉碧落,青石鋪月,漫天血紅的花海中,一道梅枝空瘦的身影立於繁花妖嬈處,長劍直指著青石橋邊一位傴僂的老婦。
這裡,竟是虞淵!忘魂川畔,奈何橋邊,孟婆那一頭花白的髮絲被地府悠遊的風獵獵吹動。她的上空,無數若隱若現的幽冥鬼影正虎視眈眈的盯著那道憔悴的身影。絲雨止住踉蹌的腳步,口中喃喃的喚出她只想永遠忘記的名字:“隋風?”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隋風回眸,前世的一雙人久久凝望,這糾纏了兩世的情絲,又怎一個亂字了得!
肩上的人突然輕微的顫動了一下,絲雨拔回神思,驚喜的輕聲呼喚:“夜離?夜離你醒了嗎?”夜離顫動著眼睫,修眉微微皺起,那溫軟的眸子終於睜開,帶著一絲迷離的光,看得絲雨忍不住潸然淚下。
冰涼的手艱難的抬起,撫摸向絲雨蒼白的臉頰,夜離醒來的第一句話卻是:“別害怕……我;在呢……”淚水奔湧而出,為的只是這份難以償還的無邊溫情。
孟婆蒼老的聲音猛然迴盪在幽深的地府,夾著忘魂川中無盡亡靈的哀嚎,震懾著膽敢闖入的妄為者:“此乃亡者魂歸之所,爾等無論神魔,均為生靈,何故無端闖入此境,擾我亡者清淨!”
半空嚴陣以待的幽冥鬼將隨著孟婆的呵斥,呼喝一聲,虛無的身體卻釋放出迫人的壓力。隋風冷漠的收回膠著在花海中的視線,長劍處逼出萬千寒光,聲音森然的比這地府中萬千的鬼氣還要再陰冷幾分:“今日我隋風,只想到三生石畔求個明白,你們應允也罷,不允也罷,擋我者我必遇神殺神,見佛弒佛!”
“放肆!飛廉!前塵往事俱已灰飛煙滅,你這般執迷不悟,口出狂言,與那喪心狂魔有何區別?!”
“呵呵……”氣息奄奄的夜離不知死活的笑起來,絲雨生怕他說出什麼,伸手掩住夜離的嘴。孟婆憤怒地看向他們,正要怒聲呵斥,絲雨急中生智,突然張口帶著三分嬌怯道:“孟婆婆,您就是孟婆婆對不對?”
孟婆被她喊得一愣,定睛打量著眼前這個一身血汙的狼狽女孩。可是端詳半天,孟婆渾濁的老眼眨了又眨,依舊沒有想起,這個女娃娃是哪家故人之後。絲雨趁機暗暗對隋風使了個眼色,再趕緊回眸看向孟婆。看孟婆疑惑的神色,她硬著頭皮繼續胡謅:“孟婆婆,我小時父神時常跟我提起您的。”絲雨藏在身後扶著夜離的手悄悄地碰了碰夜離,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婆婆,我今日與表哥到歸墟遊玩,竟遇到了巨怪襲擊,我與表哥不慎落水,也不知怎得就被衝到了這個地方。方才聽婆婆一番言語,這才知道竟是誤闖了幽冥地府,還請婆婆勿要責怪啊!”
孟婆眯著眼聽完她一番胡言亂語,神情半是鬆動的詢問道:“你父神是誰?”絲雨暗暗捏緊手指,打算孤注一擲:“我父神是,雨神玄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