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鬍子就著街邊燈光驗看了茶引證件,把執照扔還給黃富揚,用手稠了稠茶簍子,又拍著側耳聽聽,說道:“甚麼茶這麼沉的?夾帶的有銅吧?——拆開驗驗!”幾個衙役聽這一聲就解繩子,人精子不慌不忙,從腰裡掏出一串制錢遞給那衙役頭兒,皮臉兒笑道:“都是茶磚,口外換馬用的,瞞不過您老的法眼!您瞧這地下潮乎乎的,還有泥。茶磚不敢受潮,沾了泥買不出價兒……這點意思孝敬您和諸位吃杯茶,要是不放心,跟我們前頭住下店,您再細查,就搬兩塊去煮茶喝,我們老闆也不心疼的”你曉事。“老鼠鬍子把那串錢極熟練地丟空翻了個個兒掂掂,嘴一呶對衙役們笑道:”是茶磚。咱們前頭去!“說罷去了。
福康安劉墉對視一個苦笑,跟著黃富揚人精子往前一路覓店,連問幾家朱樓歇山頂面的大客棧,都說“客滿”,將到北大街盡頭才尋到一家中等鋪面叫“慶榮”的。這店也是樓房,樓上客房,樓下酒店,人出人進燭影煌煌的,七八個八仙桌都用屏風隔起,賣唱兒的、豁拳相戰的,鬧烘烘亂嘈嘈,一片嗡嗡蠅蠅之聲。劉墉福康安待人精子安置了騾子茶馱,四人灰頭土臉跟著小二到樓上住屋。租了三間,都是木板夾壁房,劉福二人各住一間,中間一閣黃富揚師徒夥住,一聲招呼就能聽見。小二忙上忙下替他們打水洗面洗腳。福康安洗了幾盆子黑水黃湯才算恢復了本來面目,一邊洗一邊和小二搭訕說閒話,梳了辮子收拾停當,這才下樓吃飯。四個人包了西北角一個屏風雅間等著上菜上飲。劉墉聽看滿堂說笑叫鬧,笑對福康安道:“這是我們本家開的店呢!這小二說的有趣,說他們是沛縣人,兩千年前一家子,漢高祖是祖宗!”福康安也笑,問道:“方才小二問我洗澡不洗?我說洗。又問我要胰子不要,這真問得奇,還問我洗頭不洗,這不更怪嘛?這裡洗澡和洗頭還要分開,洗澡用胰子還用得著問?”
“我的爺呀……”黃富揚和人精子不禁擠眼兒一笑,待要解說,跑堂的端著一大條盤熱氣騰騰的酒菜上來布席,便不再解說。人精子笑道:“待會爺自己就明白了!”說著舉杯敬劉墉,福康安也伸箸夾菜。聽隔壁雅間裡有人吃醉了,鬨笑間有人捏著嗓門兒一口山東腔怪聲道:“好好!這一杯自罰!再說個笑話兒,不笑還罰!”又一個人笑道:“端錯了,沒幹系,你只管喝就是!”
便聽醉漢乜著聲兒道:“就說個端錯了的故事兒——我們鄉,兄弟倆——呃!……夏天都在場院裡睡。哥嫂子在碾盤子底下旁邊,弟弟弟媳睡在碾盤上,都在弄這個這個——那個。忽然下起雨來,弟弟說‘哥也,下雨了,咱們端……呃!端回去吧……’哥哥說‘中唄!’兄弟兩個都挺著腰,那話兒也不抽出來就往屋裡端。黑燈瞎火,不防弟弟兩口子拌倒,哥哥兩口子又拌到他們身上,四個人爬起來接著又端。誰知道迷迷瞪瞪,兄弟端了嫂子,哥子端了兄弟媳婦兒睡了一夜……”他打著酒呃兒吱地又端一杯。旁邊有人問:“後來呢?”“後來沒他娘甚麼意思。”那醉漢道:“第二天早起,兩女的醒了出來回房,迎頭碰見。弟媳不好意思的,說‘嫂子,他們端——端錯了……’嫂子說,沒聽劉大頭在席上說‘端錯了沒幹系,你只管喝’……”
隔壁雅間立時一片轟堂大笑。劉墉和福康安矜持著一個莞爾,黃富揚司空聽慣卻不在意,小鬼頭人精子卟哧一口把酒笑噴出來。隔壁也是嘻嘻哈哈格格嘿嘿亂笑一氣,劉大頭吭吭地咳著道:“這和我們葛太尊家差不多,不管是誰的,亂端一氣……”福康安和劉墉有心的人,側耳細聽時,南邊又有人喝醉了,拿腔捏調兒扯嗓門兒唱道情:一更裡,胡秀才,你把老孃門摘開。
摘開摘開就摘開,老孃不是那貨材……
二更裡,胡秀才,你上到老孃身上來。
上來上來就上來,老孃不是那貨材……
三更裡,胡秀才,你把老孃懷解開。
解開解開就解開,老孃不是那貨材……
四更裡,胡秀才,你把老孃腿掰開。
掰開掰開就掰開,老孃不是那貨材……
五更裡,胡秀才,你把傢伙拱進來。
進來進來就進來,老孃不是那貨村……
唱中滿屋不分各廂,鬨然喝彩譁笑。劉墉和福康安都覺汙穢不堪入耳,甚不習慣這種場合兒,胡亂扒了幾口都說“飽了”。剛要起身時,屏門間布簾一挑,進來兩個女子。年長的約可三十五六,年幼的十七八歲,怯生生進來,一前一後向福康安蹲膝行禮,說道:“爺們萬福金安!”
二十一 聆清曲貧婦告樞相 問風俗驚悉叛民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