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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子愣住了,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是前進呢,還是後退;是看著他們,還是扭過頭去繞道走開?他滿臉通紅,心咚咚直跳,而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根本不知道有一個小孩兒在走過來。

在震驚之餘,小孩兒有些委屈,他委屈自己這麼小、這麼小……小到不被注意,小到不能走進這個世界。他伸出右手在通紅的臉頰上抓來抓去。

就在這時,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劃破了雪原的寂靜。他抬頭望去,只見一輛接一輛的軍車正賓士而來,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這是蘇聯紅軍的軍車。

夜行的軍車把大光燈開得雪亮,雪原被照得如白晝一般,男孩的眼睛被強光刺激得眯縫了起來,大地也在威武的車輪下微微顫慄。可是熱戀中的兩個人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對他們來說,沒有車隊,也沒有燈光,他們擁有的是整個世界,別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一種莫名其妙的焦灼感向小男孩襲來,他非常害怕。他怕車隊強烈的燈光,怕軍車上的人發現了這雪地裡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怕這個,反正,他覺得這有點兒不好。而同時他又怕車燈壞了,軍車在昏暗中莽撞前行,把擋在路上的這一對幸福人兒軋成肉餅。

他似乎覺得應該喊一聲什麼,可是嗓子堵住了,他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他直挺挺地站著,腿像木樁一樣。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應該走開,他傻乎乎地看著軍車轟響著開來——100米、50米……打頭的車放慢了車速——它顯然看見了,什麼都看見了;軍車像有靈性的動物一樣,喘息著猶豫了一下,突然剎住,與此同時,燈光熄滅了。

接著,第二輛軍車也剎住了,車燈也熄滅了,第三輛,第四輛……幾十輛軍車全部停住,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

在最初的剎那,男孩簡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突如其來的昏暗好像一條陰柔的黑布蒙上了他的雙目。當他習慣了黯淡的光線之後,他看見那白茫茫的、無邊無際的雪原之上,車隊像一條黑黝黝的長龍,安然不動地靜臥著。

男孩不知不覺地閉了閉眼睛,彷彿為了體驗那突降的靜默。但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黑暗——黑暗褪去了,燦爛的銀河映在眼底,星星像晶寶的鑽石,以赤裸裸的炫目光彩擁抱雪原,擁抱大地。男孩的心中瀰漫著一片溫柔的光明——也許就在這時,他的明蛑中,有了藍色的勿忘我花的最初萌芽……大約十幾分鍾後,雪地上的一對人站起來了,紅頭髮挨著黃頭髮。於是,第一輛軍車啟動了,接著,第二輛也啟動了……車燈再次放光——依然零下20度的嚴寒,依然沉重的蘇維埃軍車,雪霧挾裹著浩浩雄風,車隊馳向遠方……聽到這裡,激動使我難以自禁。我想象,就在那一刻,小孩長大了。

“1966年,”葉夫圖申科突然話鋒一轉,“我訪問美國,在一次宴會上,忍不住講了這個故事。突然一位女士從座位上站起來,高聲喊——那就是我!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仔細端詳,終於透過歲月的痕跡,分辨出那一張依稀秀美的臉龐來——不錯,這位女士,西伯利亞雪原上的紅頭髮,是她,真是她!”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喜劇結尾,我們一個個按捺不住,輕輕讚歎,卻聽葉夫圖申科接著說:“這位美國女士,當時已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劇作家。她告訴我,自從那次她跟她的那位蘇聯飛行員阿廖沙分手以後,依然時時刻刻思念著他。她到他的駐地、他的部隊去找他,她逢人就問:‘我的阿廖沙呢?’可是人們搖搖頭,好像誰都不認識他。後來她回國了,但她的心還留在這片雪原。她不相信能溶化西伯利亞積雪的愛情力量,會從此消失了,沒有了。她不停地打聽,不停地詢問:‘我的阿廖沙呢?我的阿廖沙呢?’以至當她以後訪問蘇聯,見到斯大林時,一雙無畏的綠眸也直視著這位威嚴的最高領袖,嘴裡一字一句地問:‘我的阿廖沙呢?’”“斯大林沒有迴避這雙眼睛,也沒有迴避這個問題,他同樣望著她,對她說:‘你的阿廖沙是個好青年,我們委派給他更重要的任務了……’”“失蹤了……”我終於恍然,再看舉座各位,誰也沒有出聲。像風吹過田野,樹葉在枝梢抖動般的自然,我們都能體會到箇中的滋味。不同膚色下的不同血液,在一個敏感的痛點上流通了。

下意識地,我竟拿著刀叉在桌布上毫無意義地畫起來。我畫的是永遠不變的一種幾何圖形——從童年時代起,每當我信手在紙上塗鴉我就這麼畫:半圓下面延伸出一個矩形。有人奇怪地問:“這是什麼玩藝?”什麼玩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畫這個,我更不知道;卻脫口而出:“一扇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