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吐起來,轉過身,跑了出去。
我導師打電話給我,不愧雲端大廈,電梯中訊號良好如故。他說:我讓鍾亮在樓下等你,你去找他。
鍾亮?
下樓,看見見過幾次的年輕男學生,原來他叫這個名字。鍾亮,我導師的新走狗一隻,笑嘻嘻,走來,叫,師姐。
我說,我還沒從他手下畢業。配不起。
他依然笑,到底年輕俊朗,假笑也好看———他說,老師說了,師姐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我懶得和他繼續貧嘴,臉色慘白,轉身要走。
鍾亮猛然拉住我,他說,我們去附近喝杯咖啡,我給你說點捨身獸的故事。
鍾亮坐我對面,喝拿鐵,一派世家公子派頭,開口說話和導師一模一樣:捨身獸本來是一個大獸族,生活在山巔,物資缺少,生活清貧,雄獸多,雌獸少,是典型的母系社會……
我打斷他,你少和我打官腔,我要聽結果。為什麼會死那麼多獸。
被殺。他簡簡單單,兩個字。
他不想死。小路佳早說過。
有人按門鈴。
開門,不是殺手,是快遞員,送你的書。他說。
是一本書。小蟲的地址送來。
我飛快拆開,但什麼都沒有,就是一本書,整齊的鉛字,連個人寫的字都無。
是故事書,而且是神話故事。
上面說,上古時候,世界上本來是有神的,神創造了人,灑下泥土,就成了千千萬萬的人,人太多了,太愚蠢,太貪婪,開始了戰爭和屠殺。
人要金子,要糧食,要馬匹,他們把神趕到了山頂,霸佔了肥沃的平原。
人變得聰明而狡猾,有人學會了住房子,有人學會了治病,有人做出了武器,他們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除了人本身,別的都是東西,都是食物,都是敵人,都可以殺。
捨身獸,不想死,他們是被殺。本身生命力頑強,但被殺,一個接一個被殺,聰穎強壯的雄獸一出生就被割開舌頭,變成啞巴,留下空會歌唱言語的雌獸,留下他們的配偶,繁衍後代。
一個接一個,他們被囚禁,他們早已經失去了原始的本能,在長久的歷史中,以為自己真的是獸,但他們的眼神空明,看著你,你就想哭泣。他們的面板傷痕累累,如同被犁開的田地,生長出肥沃的文明。
這是秘密。在永安,有無數這樣的秘密,但只有頭頭們知道,我們愚蠢地活在雲端大廈下,活在高層生物保護實驗室下,參加學術研究會,保護珍惜動物,自娛自樂,聲色犬馬。
我崩潰。
吃不下東西,想到曾經親吻過的雄獸,被割開的舌頭在我口中翻動,也無法入睡,因覺得自己身體無比骯髒,流著黑色的血液。
我去看心理醫生,他戴黑框眼鏡,坐辦公桌後,說,你要學會放鬆,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想像。真的。
我依然在哭泣,渾身顫抖,他優雅拿矬子修指甲,說,時間到了。
有一個星期他安排我們這些嚴重些的人去參觀精神病院,他說,你去看看那些人的生活,就會明白自己是多麼好,多麼幸福。
於是我們去了。坐三個小時的大巴,出城市,到一個小鎮,有河流和柳樹,白色房子,我們站在二樓,偷看一樓天井裡那些瘋子在活著。
他們都很安詳,看書,畫畫,或者單純發呆,幾個人小聲說話,神情平和,相比之下,我們一驚一乍跑來看他們才像瘋子。
我們幾個在醫生的帶領下穿越整個瘋人院———是高階瘋人院,修建如同度假村,好美麗———窗戶外面是鄉村的景色,雲很低,天空微藍,似神靈仁慈的眼。
我們在漫長的林***上離開,和幾個瘋子擦身而過,他們很安靜,走著,看也不看我們一眼,在其中我看見了小蟲,我不確定,但似乎真的是他,像我多年前看見他的時候那樣,玩世不恭的表情,長頭髮過耳朵,英俊的男人,從我身邊走過去。
真的是他。
我寧願相信是他。我寧願相信,他們沒有殺死他。我寧願相信輕輕說,我們總有一個要活下來———總有神會活下來。
回到永安,我到海豚酒吧中大吃一頓。
酒保說:小蟲好久沒來了。他的女朋友們都很想他。
我大笑,我說那她們難道不會自己找新男朋友嗎。
他也笑,他說,當然會,會更好。
捨身獸是神獸。上古時,雄獸統領天地,雌獸繁衍後代。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