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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棉袍子凍上一層冰,象穿上冰凌鎧甲,一彎腰身上就咯吱亂響。他搓著手,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灰色的雲霧沒有邊際。渾身楞怔了一下,想:“唉呀!這是走到什麼地方?什麼方向?”歇了一會,並沒減輕疲乏,覺得身上潮溼得厲害,索性咬起牙關,一股勁地往前跑。一直跑到深夜,透過飛揚的雪花看得見賈老師的村莊了。去年春天他才來過,還記得小梢門前頭那棵老香椿樹,樹下那口井,井臺上那根石頭井樁。門朝村外開著,對著一片田野。如今野外一片白,柳樹上馱著滿枝白雪。

他在小梢門底下停住腳步,拍打拍打門板,聽不見動靜。又拍了兩下,還是聽不見動靜。一天走了兩天的路,直覺得渾身痠痛,想坐在門坎上歇一下。抖動了一下肩膀,身上的雪象穰花一樣紛紛落在地上。忽然間村西南傳來了馬蹄聲,嚓嚓嚓地越來越近,騎著馬的黑衣裳警察,冒著風雪跑過去了。他身上一機靈,想:“為什麼在冬天的深夜,颳著風下著大雪,會有騎馬疾馳的警察呢?”按一般習慣,他該馬上走開。可是今天,他已經跑了一天路,身上太乏累了。一天水米不落肚,很想喝點湯水潤潤肚腸。他不加思索地連連拍打著門板,仄起耳朵一聽,屋頂上有踏雪的聲音。他想抬起頭望望,有什麼人在屋頂上走動。才說移動腳步伸出頭去,猛地克嚓一聲,一把明亮的糞叉從屋簷上飛了下來。他機警地閃進角落裡。緊接著,又嗡地一把禾叉飛到他的腳下,掘起地上的泥土,迸了滿臉。他一下子楞住,面板緊縮了一下,頭髮倒豎起來。尖聲叫著:“是我!是我!”

屋簷上有沙嗓子的老人,厲聲喝著:“你是誰?老實說!不的話,看腦袋!”

江濤說:“是我……江濤!”他縮緊眉頭,心上敲起戰鼓。

頭上嗡地冒出汗珠子來。

靜了一刻,夜黑天裡,從屋簷上探出一個頭來,問:“嗯,江濤?”

聽得是賈老師的聲音,江濤心上鬆下來。說:“唔,是我。”

又等了一刻,門吱啞一聲開了。賈老師穿著白槎子老羊皮襖,戴著毛線猴帽,弓著肩膀走出來。摸住江濤冰涼的手說:“你可來了!”又拍著他的肩膀,呲開牙齒無聲地笑著。

賈老師把他拉進去,把門拴好,揭起沉重的蒿薦,讓江濤進門房。屋裡炕上放著個小飯桌,點著豆兒大的小油燈,有幾個人圍桌坐著。見江濤進來,一齊扭過頭來看。地上燒著一堆柴火,照得滿屋子通亮。江濤坐下來烤火,一個老人抱著那杆糞叉走進來,穿著山羊皮背褡,滿臉乍蓬鬍子,湊近江濤看了看,說:“同志,你真命大呀!”又拍著江濤的肩膀,伸出手指,彈得明亮的叉齒得兒地響。笑笑說:“我眼看有警察騎著馬跑過去了,以為是他們偷偷藏在梢門底下,等著逮捕咱們哩!”在那個年月裡,國民黨在北方掌政以後,發現共產黨在鄉村裡活動,經常派馬快班和警察隊下鄉搜捕。

賈老師介紹說:“這是我爺爺。”江濤連忙站起來,握住老人的手。老人滿臉笑著說:“冷啊,今天冷啊!”江濤拆開帽簷,取出介紹信。賈老師接過那張小紙條,走到燈下,蹙著眉梢看了看,扔在柴火裡燒了。

小屋裡很暖和,充滿了煙燻味,牛糞尿和牛槽裡的豆腥味。窗上用棉被子遮住燈光。江濤冰涼的肌肉,一烤到火上,渾身麻酥酥的,耳朵上也奇癢起來。伸手一摸,滿把鼻涕樣的東西,他咧起嘴,拿到眼前看了看。才說去摸左邊的耳朵,賈老師兩步跨過去,拽著他的手。說:“唔!摸不得,耳朵凍流了!”他憐惜地攥住江濤的手,皺起眉頭說:“是呀,跑關東的人們,有不少是凍掉鼻子耳朵的!甭動它,過幾天就好了。一動就要掉下來。”

人們聽得說,都聳起眉頭眯細起眼睛,不忍看見江濤被風雪吹打得紅腫了的臉。賈老師叫他脫下棉袍,烤在火上,冰凍化開了,冒出騰騰的白氣。賈老師脫下自己的皮襖,給江濤披上。又跑進裡院,待了一會,端出一大碗雜麵湯來,說:“江濤!吃了吧,吃下去就暖和了。”

江濤端起碗來,正在喝著湯,背後走過一個人來,抬起手照準江濤的脊樑上,邦嘖就是一拳,又伸手擰過他的右胳膊,背在脊樑上。江濤左手搖搖晃晃,差一點把麵碗扣在地上。

賈老師伸手接過去,笑了說:“哈哈!別灑了面,別灑了面。”

江濤回頭一看,這人細高個紅臉膛,高鼻骨梁兒,是同班的同學張嘉慶。他今年秋季才在河南區領導了秋收運動,因為性格有點暴騰,人稱“張飛同志”,目前正在縣委機關裡工作。

張嘉慶也是在賈老師教育之下加入共產主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