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多交情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呢?摸索的時間越久,杜月笙便越加有所憬悟,一句話:相互利用而已。在外表上看,黃金榮杜門蟄居,彷佛清靜無為,與世無爭。事實上呢,他正像一隻八足章魚,他的觸鬚,暗暗的向外伸展,可以說是四面八方,無遠不屆。
怎麼樣相互利用法呢?簡單得很,黃金榮雖然官卑職小,然而他卻是法租界華人治安方面的頭腦,法國人要利用他,只好對他言聽計從,表示絕對的信任,凡事經由黃金榮做了主,外國人就決不會打回票。因此,法國人苦心孤詣的為他建立權威,中國人遇事要跟法國人打交道,自然而然的便舍遠求近,先透過黃老闆這座橋樑,而把關節給打好。在這種情形之下,每逢黃老闆同誰作什麼要求,誰還肯於拒絕?
黃金榮的確是個聰明人,他以簡馭繁,以靜制動,躺在家裡當治安機關主管,這還不算,對他個人和他的朋友,法捕房的那份薪水是渺不足道的,明裡暗裡,黃公館一個月的開銷著實大得嚇人。為了應付龐大的開銷八足章魚的觸鬚,又要分為明裡和暗裡,從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秘密的,卻也很緊張的隱隱蠕動。
許多事實展開在杜月笙的眼前,他用充滿好奇與驚訝的目光注視。當他將這些事實一連貫起來,終於讓他了解黃老闆的種種內幕時,他簡直嚇得瞠目結舌。
第一件事是有那麼一天,黃老闆居然親自出馬了,而且黃公館裡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緊張,杜月笙意味到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問題,他精神抖擻,準備藉此機會,大顯身手,表演一番。
從外面抬來一擔擔的棉衣棉褲,全是簇新的,數量足有兩三千套,杜月笙正在納悶,又不是軍隊裡發制服,要這許多棉衣做什麼?一會兒,又是一箱箱的銀角子抬進門來,略略估計也有兩三千元。兩三千元不是一個小數目,很象樣的房子都可以買它三四幢了,這是杜月笙頭一次看到那麼多錢,居然全部換成了銀角子,更加使他覺得不可思議。
臘月十五左右,朔風怒號,一天鉛沉,看樣子可能會下雪,黃老闆穿了蘿蔔絲老羊皮袍,玄狐坎肩,精神奕奕的從家裡出發。在他後面,有四位彪形大漢緊緊相隨,那都是黃老闆的小包打聽兼保鑣,杜月笙也被吩咐跟了去幫忙,挑棉衣和抬銀角子木箱的,連成了長長的隊伍。
一到八仙橋,杜月笙看到了大場面,空地上有成千上萬的人,一個個衣衫褸襤,抖戰瑟縮,原來盡是些叫花子,他們吵吵鬧鬧,擠來擠去,在寒風料峭中臉上猶有喜色,仔細看時,居然還有條不紊的排好了隊伍。
端張靠背椅,在隊伍的排頭處一坐,叫花子們歡天喜地,親親熱熱的喊黃老闢。堆積如山的棉衣和銀角子都抬到黃金榮的身邊,由十來個人全別發放,叫花子不分男女老幼,每人一套棉衣,四角洋錢。杜月笙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黃老闆親自監督,施放冬賑。
妙的是領到棉衣和錢的叫花子不許散去;馬祥生和杜月笙還有另外幾個人,大聲呼喝,來回不停的跑,忙於把領了冬賑的人趕到附近的宏國寺裡。一面吆趕,一面還要監守他們在全部冬賑發放完畢以前,一個人也不許放出來。
「這是為什麼緣故呢?」抽個空,杜月笙問馬祥生:「發過了讓他們走,事情不就了結了嗎?」
「你尋開心!」馬祥生笑了笑說:
「發過銅鈿衣裳不關起來,他們排頭領了再去排隊挨末尾,像這樣轉來轉去,莫說一天,一生一世都發不完小開,四隻角子一套棉衣,究竟也值兩鈿吧。」
馬祥生說得不錯,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黃浦灘什麼花樣都有,叫花子照說花梢還要高人一等,那能例外?
花了大半天功夫,冬賑發完了,黃老闆帶領眾人,在叫花子群從廟裡一湧而出,歡呼雷動時徒步回家。路上,杜月笙忙了半天,跑得身上發熱,他悄悄的一拉馬祥生,提起了擱在心中已久的另一個問題:
「這麼多錢,都是巡捕房裡拿出來的?」
「不,」馬祥生搖搖頭說:
「外國人才不管這種事呢,錢跟衣服,都是黃老闆自家出的?」
黃老闆自家出的?杜月笙聽了不禁大吃一驚,他脫口而出的問:
「老闆這麼有錢?」
這一次,馬祥生不曾答話,他望著杜月笙,擠擠眼睛,神秘的一笑
黃老闆那來這許多錢?看情形,他簡直富可敵國 !這一個謎,終於有一天被杜月笙自己揭開,那一次,黃公館空氣嚴肅,氣氛緊張,原來是公館裡面失竊了,何來膽大包天的賊,敢在太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