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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好一處‘流鶯聲在綠陰中’的景緻!”杞晗又抬起眼眸徐徐環視,玉白雙頰沁著一抹豔色的笑道,“若能遺骨於此,也算是大幸了。”

他手持念珠,屈膝跪於墊了些枯葉的泥地之上,輕輕闔起了眼眸。

眼睛這冰骨玉肌的少年僧人一臉平靜受死的模樣,到底令徐勤起了一剎那的憐憫之心。俯身湊近杞晗,附於他耳旁悄聲說道:“我便向王爺示個醒兒,也免得王爺枉死荒野不明不白——非是國公要取王爺性命。就不知王爺你好端端地如何開罪了韋相的二小姐,奴才也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送王爺上路之後自會去找個無人識得的地方頤養天年,享得幾年不必伺候主子、舔臉求榮的安生日子!黃泉路上,王爺切莫相怨。”

“命該如此,不怨。”他仍舊闔著眼睛,呼吸均勻綿長,神色安然帶笑。徐徐撥轉手中念珠,口中喃喃唸誦佛偈,看似已深入禪定。

徐勤見了不免又好生惋惜,搖頭嘆出一聲,“這個時候再念經也無用了,佛祖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自袖口取出一條白絹,他揚聲道,“王爺,來生切記投個尋常人家。莫求府第院宅,莫求榮華富貴,只求得生一堆娃兒,活得百十歲壽數,把今生的債都償了吧!”

白絹勒上脖頸,仿似冰涼井水滑過肌膚。

“惟願不為慮,於佛滅度後,恐怖惡世中,我等當廣說……”十年籠鳥檻猿的苟且偷生與苦苦掙扎,這一刻真的來臨之際,反倒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舒懷。溫商堯贈予的那冊《妙法蓮華經》殘卷早已頌得爛熟於心,杞晗面上帶笑,眼眸輕闔。一面撥轉手中念珠,一面反覆念起了幾句佛經,“有諸無智人,惡口罵詈等,及加刀杖者,我等皆當忍……”

白絹愈勒愈緊,手中的念珠也隨之撥轉得更快。

“有諸無智人,惡口罵詈等,及加刀杖者,我等皆當忍……”

枝梢上的蛩語、花塢間的蝶舞、林藪唱鳥、春水游魚……人間種種美好似已慢慢遠他而去。少年僧人想起自己這可笑而虛妄一生,想起了自己曾夙夜祈望,祈望能學它鳥兒勁飛長空……

他的怨、他的恨、他的不甘心、他的不情願多如恆河之沙,唯有那個人是這腥濁一生中唯一的栴檀之香。

——辰嗣,若能以我今生苦厄,換得來生與你弋釣草野相守朝夕,倒也值得。

“及加刀杖者……我等皆當忍……皆當忍……”誦經之聲聽來艱難乾澀。氣門閉塞,被狠狠勒緊的喉骨發出嚓嚓響動,幾乎令其難以吐納。他本想淡然赴死,可人之將死,又豈會不害怕?顆顆汗珠沁出白皙額頭,那具瘦削身體難以自控地顫慄起來。耳膜之中充斥各種雜沓聲響,風聲、歌聲、哭聲、笑聲……似乎還隱約傳來馬蹄切切之聲。

“皆當忍……忍——”他終是再難笑出,纏繞指間的念珠撥轉如飛——突然串珠之線崩了斷,叮琅叮琅,珠子滾散一地。

——辰嗣,對不住。

樹林盡頭儲著一條大河。適逢秋日晴好,正是水天相映,倆倆波平如鏡。

一個頭戴蓑笠的老翁將漁舟攏於岸旁,朝坐於渡頭邊的一個清俊男子朗聲笑道:“我看你已在這裡坐了兩個時辰了,莫非是心上的人兒遲遲未來?”

阮辰嗣趕忙起身朝老翁作了一揖,笑道:“晚輩確在等人。”

周棣解下蓑笠,幾步邁上岸來。“你一看便是個官兒。”對那不過一襲尋常妝扮的男子上下一番打量,又是一笑,“可是官卻不大。”

“老丈當真好眼力!”阮辰嗣毫不介意地笑起問道,“老丈如何這般目光如炬,竟能言中晚輩是個不大的官兒?”

“你們這些當官的人,非是眉頭長蹙,便是滿眼傲蔑。無有例外。”周棣抬手一撫腮上白鬚,又道,“老朽有個忘年之交,雖說他的官兒比你大,可這眉頭長蹙憂心忡忡的模樣卻是一劃的!”

“老丈尚未予晚輩解答,雖說晚輩這‘眉頭長蹙’是個當官的樣兒,如何又是個不大的官兒?”

“大人何不臨著湖面照一照,這臉上滿滿的寒酸相,分明在說自己官不過五品!”

“哈哈!”

二人相談甚歡,俊逸男子不時以一聲大笑掩去一臉憂容:本打算由他剃度之始一路相伴,可杞晗卻說他既是替天子出家便不容旁人半分褻瀆,只准他等候於渡頭。

阮辰嗣當然知道杞晗心頭積累經年的恨與怨,否則他也不會在溫商堯傷重昏迷之時忽而出言暗示:若要逍遙歸去,必得先利用診傷之便取了溫商堯的性命——他聞之大驚失色,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