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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快些,別叫他們抓回去!”
落薇與珠白襴衫的儲君十指相扣,一路行至汴河岸邊。他買了兩盞花燈,催著她寫下願望,隨後學著周遭的男男女女,雙手合十,虔誠祝禱。
落薇伸手在冰冷的汴河水中掬了一把,沒有抓住那盞遠去的河燈,只依稀看見,燈上她自己的字跡,寫的是“皇太子上元安康”。
那他許了什麼願?
她尚未來得及再看一眼,便被他拖著離開了那片水澤,回到熟悉的御街。
方才喧嚷不已的御街此時已變得空空如也,她提著裙襬同他飛奔,跑到氣喘吁吁時,停下一瞥,恰好在街邊的古樹上看見了一盞熟悉的走馬燈。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走馬燈一頓,隨即更快地轉動起來。
與她雙手交握的人消失了。
落薇遲疑地停下腳步,抬起頭來,發覺她正端坐案前,案上擺了一面銅鏡,銅鏡中她身著桃夭長裙,比先前更小了一些。
仍舊是上元夜。
身側的花窗被人推開,服白的少年衝她揮了揮手:“我養的兩盆夜曇竟在今夜開了,你更衣之後便逃席罷!我們同舒康、子瀾他們賞花看月去,今日是我生辰,爹爹不會責怪的。”
她終於確信,自己正處於一個光怪陸離的時空當中,不斷地回到過去的上元之夜。
十三歲,上元夜有大雪,落薇與他在園中糊了紅泥小火爐,學著喝宮中新供的眉壽酒。
十二歲,他坐在金殿之下聽了一夜群臣朝賀,落薇在後殿擺了許多雕琢為蓮花形狀的紅燭。
十一歲,他們一同在宮中最大的海棠樹上繫了一根紅綢。
……
走馬燈飛快旋轉,終於倒回初見,那年落薇只有五歲,高她一頭的哥哥拉著她的手,摘了一簇紫薇為她簪發。
那是春日,園中海棠將謝,紫薇初開。
他說,他的小名就叫“阿棠”。
海棠樹上掛著那盞她熟悉的走馬燈,這次,它逆轉了方向,嘩嘩啦啦地轉回了原處。
落薇伸手去撫摸太子的臉,突然發覺,不知何時,他又變回了天狩三年上元夜中、那個著朱明衣的皇儲君。
她仔細端詳這張臉,生怕錯過一絲一毫,心口卻鈍痛一片,連帶著手指都顫抖起來。
似是一種將要失去的預感。
他回望著她,忽然開口問了一句:“我贈你的佩玉呢?”
落薇茫然地低頭,想要去摸一摸那塊佩玉。
可是腰間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不知何時,她將那塊佩玉丟了。
再抬頭,面前之人亦消失在了虛空當中,玉輅迤邐遠去,她獨自一人站在混亂的街道上,想要嘶吼一聲“不要走”,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頸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狩三載,千秋節,上元夜,聖天子賜酺三日,皇儲君汴河大祭,晝夜不禁。走百病,鬧花燈,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走馬燈從樹上墜落下來,重重地砸到了她的腳邊。
街道上燃起沖天的大火來,只一剎的功夫,滿街人潮逆流,甲冑碰撞的聲音越來越大,吞沒了她不甘的挽留。
“皇太子遇刺,汴河戒嚴!”
“皇太子遇刺,汴河戒嚴——”
落薇終於尋回了自己的聲音,淚流滿面地嘶吼出聲。
“不要走!不要走!”
——至少,同我過完這個上元節罷。
她動彈不得,只能奮力抬頭,朝天看去。
虛空中,年青的皇儲君立在汴河上用於祭祀的汀花宴臺之上,對她露出一個燦爛微笑,漆黑的眼瞳中映出火焰的倒影。
*
“娘娘,娘娘——”
“……”
落薇自這場做過無數次的幻夢中猛然驚醒。
宮人拿著帕子,輕柔地拭去了她額間的汗水。
凜冬將過,落薇轉頭看向窗外光禿嶙峋的海棠林,遲緩地意識到,這已經是她成為皇后的第三年冬了。
初時,她做起這個夢,冷汗總會濡溼枕榻,於是她便親去號稱靈驗的岫青寺搖籤解夢,得了一句不知所云又似有深意的籤語。
“人之生譬如一枕夢、一樹花,乘春以盛,興盡而空,漚珠槿豔,不可多懷。”
悽美哀豔到極致。
反手卻見木籤背後另有一句歪歪扭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