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長明突然暴喝一聲,怒目而視道:“你說,運熹是不是你和那個賤人的雜種?”
眾人都聽呆了,有兒子這麼跟老子說話的麼?知道內情的人悄悄告訴身旁的人:“運熹是程長明兒子的名字……”片刻之間,這話就傳遍全場,指責聲潮水般湧向程千石,他立刻變成一個卑鄙下流、骯髒齷齪、滿身流膿的惡棍,遭到眾人的一致譴責和唾棄。
冷雪雯厭惡地看著這些跳樑小醜,他們的低俗無恥讓她陷入更深的絕望和孤獨之中。紅塵擾攘,卻沒有一個真心待她之人,連最熟悉的、最親密的江逸雲也這樣欺騙她,背棄她。正因為她對人生絕瞭望,對自己也絕瞭望,她才要利用人們的羞恥心和功利心大做文章,狠狠報復他們,教訓他們。幾百號人已經亂成一鍋粥,程千石的風流豔事更刺激、更新鮮、更耐咀嚼,他們把她完全遺忘了。他們之所以會來,原本就不是因為正義、道德或良心,只是為功利驅動,為求個熱鬧非凡。她在沒有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離開了,她絕望而孤獨地在江邊躑躅,憤怒和嫉妒之火在心中燃燒著。
她從正午徘徊到夜晚,江上一彎新月,暗灰色的江波上,徐徐滑動著幾點白帆。她抱膝而坐,凝望著江心的新月,神色睏乏,憂思重重。眼前飛掠的都是些夢幻泡影,一切色、香、聲、味、觸、法,都空洞麻木,毫無意義。風兒見涼,夜露漸生,沾溼了她的裙裾和鞋襪,不勝其寒。
她裹緊身上的斗篷,站起身來。就在今天早晨,她還躺在江逸雲懷裡睡得那麼香甜,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時就死了乾淨。世事無常,變化莫測,讓人驚慌失措。
她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這麼善變,這和她所知道的江逸雲是截然不同的——難道她從沒有真正瞭解過他?她的思緒亂糟糟的,剪不斷,理不清。她也曾想過,也許事情並不是像她所想的那麼糟糕,或許江逸雲遭到了什麼不測——可是他能遭到什麼不測呢,水墨芳那麼在乎他,不可能會傷害他。她想象不出他會遭到什麼意外,因為想不出,所以竭力否認遭遇不幸的可能——也許潛意識裡,她寧可他拋棄自己,背叛自己,也不願他受到傷害。
她凝視著江面上跳躍不定的漁火,感覺自己的生命就像那動盪的火焰,隨時可能熄滅在波濤中。她不知何去何從。多年以來,她已經習慣於和江逸雲在一起,她不知道離開他之後,她該何處容身。她漫無目的沿著江畔緩緩前行,看見一株燃燒著火紅花朵的木芙蓉樹下,靜靜站著一個人。落紅滿地,乍眼看去,就像著了火似的。那人長身玉立,一襲素袍,纖塵不染,宛如浴火而生的白色精靈,神秘而優雅。
還在百步之外,冷雪雯就隱約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他是誰。距離漸漸縮短,這下她看清了,不禁吃了一驚,失聲道:“澹臺公子!”樹下那人霍然轉過身來,火紅的花影中,他的面容俊逸絕塵,帶著一種來自天外的晶瑩光輝。冷雪雯看得真切,笑逐顏開,向他奔去。如果說世上還有一個男人能讓她感到安全和踏實,那就只有這個在她生命中驚鴻一瞥的澹臺西樓了。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是那樣短暫,雖然他母親曾經那樣傷害她,她卻始終對他抱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好感。
澹臺西樓快步迎了上來,一如初見之時那樣溫和安詳。見到他的意外驚喜讓冷雪雯暫時忘卻了山嶽一般沉重的痛苦,她奔到他面前,興奮得兩眼發光,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胸膛起伏,笑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花眼了呢!你好麼?你好麼?”
澹臺西樓驚喜地凝望著她,眼光是那樣專注,那樣痴情,流露出無限的渴慕和思戀之情。他不由自主地握緊她冰冷的纖手,柔聲道:“我很好,你呢——你怎麼瘦了?是不是病了?”
他的出現讓冷雪雯灰暗憂鬱的天空露出了一抹亮色,他能給她一種信任感和穩定感——她本以為世上最能給她這種感覺的應該是江逸雲,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自從水墨芳出現之後,她的感情就被弄得一團糟,而江逸雲越來越多地讓她感到失落、痛苦甚至絕望。澹臺西樓卻始終讓她感到溫暖和安定,她甚至相信哪怕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冷酷決絕地拋棄了她,他也絕不會背棄她、傷害她。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俊秀恬靜的面容,深邃祥和的眸子,溫柔平靜的微笑,這一切都使他更加可親可信,也在她心裡激盪起更深切的依戀。
她搖了搖頭,輕輕道:“不,我……我沒生病,我很好……”
任何人都能看出她瞳仁深處隱藏的憂傷,都能聽出她語聲中竭力掩飾的痛楚和辛酸。澹臺西樓由衷感到難以言說的淒涼。分別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