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地踱回家。
小寞的家在一個安靜的石庫門弄堂裡,悠長的弄堂,灰色的建築,還有幾盞高高的路燈。小寞很喜歡這樣的環境,但是小寞知道媽媽不喜歡。她一直抱怨因為結婚而分到了這樣一套房子,糟糕的地段是它最大的罪過,而地段是每個上海人心中關於住房最執拗的因素。因為這裡離淮海路太遠了。小寞的外婆就住在淮海路邊上,雖然房子小,但是喧囂的淮海路充斥了媽媽整個童年和少年,讓她對這條馬路充滿朝拜似的情感。以至於在她成為老年人後,理直氣壯地對著新天地以及湖濱路多次抗議和緬懷。而小寞記得的只是梧桐樹、橋燈、淮海電影院還有哈爾濱的蛋糕這些點滴散亂的碎片。比起淮海路小寞更喜歡興業路,那裡有人們無限崇敬的一大會址,小寞沒上小學時,媽媽無數次地帶她走過這條路,併為她指點和講解。因此,小寞在一年級時就無可挑剔地回答出了老師關於我黨歷史的那個苛刻提問,讓老師從此喜歡上了好學的小寞。
今天的弄堂格外安靜,一些“跳房子”的小孩子也不見了蹤影。小寞也沒有看見在弄堂口擺攤修陽傘和皮鞋的老頭,他的孫子是小寞小學的同學,一個留級生,因為成績不好,還因為是小寞的鄰居,老師經常請小寞帶信給老頭的兒子媳婦,每次都讓小寞頭痛不已,好像那份羞恥是屬於他的。直到有一天,小寞的媽媽向老師提出,不要讓小寞再承擔這份差事了,小寞才如釋重負。因為老頭的媳婦經常在婆婆媽媽中間多次“關照”小寞一家。小寞知道,那個孫子是很聰明的,而且從來沒有怨恨過小寞,還曾經把抄歌的本子借給小寞,給他講解“小秘密”的演唱者是誰,並且親自以一曲真人版的演唱給小寞進行了流行歌曲的首次培訓。小寞鄙夷的是老頭的媳婦,一個大嗓門,永遠不戴胸罩的女人,不是每天叉著腰在家門口洗衣服就是在昏暗的燈光下做衣服,他們家是弄堂裡的一個簡易裁縫鋪。小寞的媽媽是從來不會去那裡做衣服的,只有一次讓小寞拿著一塊窗簾布到那裡去銬邊。這是小寞第一次走進“後弄堂”的人家。
小寞家的弄堂很有歷史,解放前都是一些小資本家購置的地產。但是,解放後,分崩離析。漸漸地,弄堂出現了等級,“前弄堂”的房子格局好,每個院門最多住兩三家,都是分給大型單位有一定級別的職工的,有的還是獨門獨戶,自然是託福於祖蔭的。而“後弄堂”的房子格局差,房子分割得亂七八糟,院門之間擠擠挨挨,住的人家魚龍混雜,有的一個院門住了十幾家人。久而久之,一個小小的弄堂出現了兩種社會形態。而小寞從小就知道,後弄堂的人家家裡是不能去的,因此也讓她產生了好奇。但是,當她看見老頭家的房子後,小寞就立即給自己的好奇心打上了大叉,以後她寧可繞道也不願意從後弄堂走到自己家。
今天,弄堂裡可真安靜。
小寞的家在二樓,媽媽說這是石庫門最好的房間,叫做前樓。光線充足,空氣流通,房間整齊。小寞家的樓下住了一戶人家,是三代人,前後廂房一整套,還外加一個客堂間。小寞的隔壁住了一對老夫妻,死樣怪氣的。小寞的父母和小寞幾乎從來不和這兩家打招呼,因此相處還算和睦。小寞頂喜歡的是曬臺,幾乎是小寞家獨用的,爸爸裝了水龍頭,媽媽最愛在那裡曬衣被,而小寞喜歡站在制高點看對面馬路的電影院招牌和再過去的那家超大的食品店。有時候小寞還喜歡吹口哨,把路過的野貓嚇得一跳一跳的。夏天,小寞在曬臺上邊洗衣服邊看星星,直到被媽媽罵她浪費水,說是要被鄰居說閒話的,因為所有的人家都是公用一個大水錶的;冬天,小寞喜歡把媽媽種的幾盆花草一盆盆搬到搭好的簡易暖棚裡;春天,小寞學著爸爸的樣子修剪月季花的枝葉,把最好看的一盆放在最顯眼的地方;秋天,小寞喜歡在太陽還沒有落山的時候,拿一把椅子捧一本書在曬臺上裝模作樣地讀的同時發呆和遐想。以後的小寞總是無限地熱愛陽臺,讓很多人看不懂。
爸爸媽媽自然還沒有回家,小寞先用力開啟那把掛鎖,再轉開房門的“司駁領”鎖,開了門,換上拖鞋,喝一杯水,習慣性地開啟冰箱看一看。自從有了冰箱後,小寞每天回家總愛開一下門,希望裡面有一個驚喜等待著她,但通常是失望。
小寞拿出作業,開始做起來,她知道現在——她決不能想一個小時前發生的那件事,如果想了,一定會在臉上留下痕跡,讓媽媽看出來,在這一點上,小寞的思路無懈可擊。
六點不到,媽媽回來了,她今天做的是日班。小寞的媽媽是個護士,但是她通常說自己是醫生,小寞對此無可無不可。因為,她知道媽媽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