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潘一舟那回開始,杜文就漸漸有了感悟,整個人都有些不同了,後來又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礪,尤其是此次死裡逃生,著實頓悟了,自然知道官場上的唇槍舌劍之危險更甚於真刀真槍,哪裡是言語能說得盡的兇險!
可他註定了是要走科舉為官的路子的,且這些事情爹孃也幫不上忙,沒得給他們平添憂愁,便避重就輕道:“娘也實在多慮了,這世上哪裡有白得的實惠呢?不說旁的,便是種地,哪天不是累死累活,若是再遇上這樣的天災人禍,豈不餓死?再說經商,你看牧家大哥整日也是各處奔走,勞心勞力,三兩個月見不到嫂子和侄兒面兒的時候多著呢!”
王氏果然不言語了。
杜文慢慢拉著二老坐下,先給他們斟茶倒水,然後一撩袍子,忍著傷痛跪下,重重叩頭,道:“兒子不孝,叫爹孃擔心了!”
第五十六章
誰也沒想到杜文會毫無徵兆的來這出; 二老都驚呆了,一時竟忘了拉他起來。
杜文又叩了一個頭,緩緩道:“兒子素來莽撞; 也甚少幫襯家裡什麼; 全賴二老與妹妹勞作,心中著實有愧。這回我雖自問無愧於天地自身,可終究不能兩全; 叫您掛念; 實在該死。”
王氏雙目中滾滾落下淚來,杜河也紅了眼眶; 忙抬起衣袖去擦,又伸手去扶。
“快; 快起來,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
當初決定去安定縣時,他心中最擔心的便是爹孃和妹妹。他雖年輕; 可因為知道自己將要做的是一件伸張正義的大事,故而並不畏死,可若是當真有個什麼萬一; 不知爹孃妹妹會是如何痛徹心扉!
尤其是在被張巡檢率人追趕的那幾個時辰裡; 杜文幾乎將自己過往十七年的短暫人生統統回憶過了; 甚至不止一遍。
他無數次的想,假如自己死了,假如自己真的死了; 他最對不起的會是誰?而最傷心的又會是誰?
都說天地君親師,可天地什麼的在哪兒呢?他本就不信鬼神,更不覺得廣袤天地會為了自己這滄海一粟悲痛。君?莫開玩笑,聖人忙得很,哪裡又會記得他這個小小縣城的小小秀才。人才,人才,便是人才也如同春日裡割韭菜一般,去了一茬還有下一茬,多他們不多,少他們,自然也不少。
先生?是了,先生確實會難過,會傷心,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畢竟不止自己這麼一個弟子,便是自己死了,也不過空留一段回憶,日後不管是先生亦或是同窗再說起來,也不過唏噓感嘆一番“那人是個才子來著,若能活到現在……”
最難過的,難過到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出來的,只有自己的家人罷了!
他們含辛茹苦的將自己拉扯大,便是比自己小的妹子也那樣聰慧懂事,從不跟別家女孩兒似的愛嬌俏,今兒想要這個,明兒要買那個……自己去外頭讀書,她還掏出辛辛苦苦賺的血汗錢給自己花費呢!
他們當真就真的無慾無求,什麼也不喜歡麼?不過是忍著罷了!
都是為了他,為了一個他呀!
如今幸得老天垂憐,他好歹活著回來了,便再也忍耐不住,才有了對二老下跪的一幕。
誠然他永遠不會後悔曾經做出的決定,哪怕重來一次,他必然還會語出無悔,可他活著回來了!
他發誓,日後必然要叫家人過上好日子!叫他們之前付出的得到應有的回報!
“哥哥……”
不知什麼時候,杜瑕已經悄然站在門後,見了眼前這一幕也不禁淚如雨下。
牧清寒知道他們此時不好出去打擾,只取了帕子,給她擦眼淚。
因為那一跪,杜文尚未好全的傷口又有些崩裂,不過因為內裡皮肉都長得差不多了,如今不過表皮有些損傷,重新換過藥之後也就罷了。
見此情景,王氏不禁心疼道:“才說了不叫我們擔憂,卻又鬧成這樣,你呀你。”頓了下又道:“沒聽大夫說麼,可能要留疤了。”
有生以來頭一次這樣徹底的吐露心聲之後,杜文只覺得整個人都輕鬆無比,端的是精神煥發,自然不在意這些小節,只朗聲笑道:“這有什麼,男兒身上多幾道疤痕又如何?再者又是在大腿內側,難不成誰還要當眾扒了我的衣裳?”
幾句話說的眾人也都忍俊不禁,王氏也抬手往他腦門兒上戳了一指頭,笑罵道:“偏你歪理多,誰說的過你!等等日後給你找個厲害媳婦好生管著吧!”
大家就都笑了。
因把話都說開了,眾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