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到家後,我攙她上樓進了門。這是一間小巧的普通公寓,佈置雅緻清爽,可見主人有不俗的品位。
“用一點宵夜再走嗎?”柔和的燈暈下,她靜靜看著我。
“今天已經太晚,我怕打攪你休息,還是改天吧。”我客氣地回絕。
當我發動停在她公寓樓下的汽車時,抬頭看見了她倚在窗前的身影。黑沉的靜夜裡,她站在一盞孤燈前,像一幅美麗而寂寞的畫。
回家時已經是十一點。我走進客廳,瑋姨正在燈下看書等我。
“您怎麼還不睡?我不是說了不讓您等我嗎?”我扶住從沙發上起身的瑋姨,有些無奈地說。
她摘下面上的花鏡,含了一臉揶揄的笑看著我道:“我要審了你才睡。”
這時,一陣輕微的響動讓我和瑋姨同時回頭。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樓上順著樓梯朝我們急促地奔過來 … 居然是雲深。
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及地睡裙,赤著一雙雪白的小腳,向我飛快地跑過來,一頭黑絲緞般的長髮飄散在腦後,整個人像朵在風裡飄拽的柔軟藍色小花。
我怕她被睡裙絆倒,忙疾步迎上去。她撲到我懷裡,雙臂緊緊環住我的脖頸,小臉則死死埋在我胸前。
“雲深你怎麼了?”我驚異地問。
她不肯抬頭,仍將我摟得死緊。
“這孩子今天不對勁兒。我晚飯時候就看出來了。她睡下之前我還問了她兩次,可就是不肯說。我看她大概一直都沒睡在等你。這孩子平時又乖又聽話,從沒像今天這麼執拗過。一定是你惹了她。”瑋姨在一旁言之鑿鑿,最後又悠悠地補了一句:“依我看,小動物可都有嗅出危險的本能。”
我無法,只得抱著雲深回她房間。瑋姨在後面跟著,一直走到雲深房門口。
“瑋姨,您先回房睡吧。”我對她說。
“不行。我還沒審你。”瑋姨一臉認真。
面對著同樣執拗的一老一小,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向瑋姨求饒:“拜託,瑋姨。您就別添亂了。我得先把這小執拗安頓好了。您明天再審我吧,除非您今晚真不讓我睡了。”
瑋姨嘆了口氣:“好吧。不過別弄得太晚,你們倆明天一個要上學,一個要上班。”
當她轉身離開時,我聽到一句極輕的綿軟蘇白:“這兩個小冤家。”
雲深鬆開手,讓我把她塞回被窩裡,但又從被子裡伸出兩隻小手,攥住我襟前的衣服,一雙烏亮瑩潤的大眼睛緊張而惴惴地看著我。
我一手蓋在她拽在我胸前的兩隻小拳頭上,另一手輕輕撫著她的頭,和聲問道:“雲深是有話要告訴舅舅嗎?現在沒別人了,說吧。”
她長長的睫毛向下一沉,再怯怯地抬起來,深吸一口氣,終於開了口:“靖平,陳老師好看嗎?”
我一愣。讓她沉默了半個下午,晚上又睡不著覺的問題就是這個嗎?人真是奇怪,連稚嫩的孩子也不願意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地位受到威脅。
我看著她在燈下如初生新荷一樣的小臉,輕輕用手撫上去,對她微笑著說:“對舅舅來說,你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
她編貝樣的牙齒咬住菱角般的下唇,笑意已在小臉上溢開,但轉眼又像想起了什麼,臉上又掛滿了擔憂:“但是你也跟她很好,是嗎?”
她這孩子氣的用語逗得我禁不住樂了,也拿陳薇語今天調侃她的話送她:“我跟她好是假好,跟你好才是真好。”
她終於放了心,開顏地笑了,看得我有片刻的失神。
我把她兩隻小手放好,將被子掖在她頜下,然後將被角拉過來,輕輕蓋住她的耳朵 – 這是她睡覺時的習慣。
“趕緊睡。你明天要早起上學。今晚已經睡不夠了。”說完我關上了床頭櫃上的小燈。
“靖平,”她的聲音在黑暗裡響起來:“那你跟誰最好呢?”
靜默一秒,我回答她:“我和你最好。”然後俯身在她額上安慰地一吻,起身走出去,輕輕帶上她的房門。
我放輕腳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家裡人應該都睡了,四周一片靜怡。初秋的月光帶著竹影和遠處隱隱的蟲鳴投射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溫和,純淨。
雲深的提問都是孩子話,等她大了也就不當真了。
然而我的回答呢?我自己把它們當真嗎?
湯包與綠豆糕 (靖平)
雲深上學後又恢復了以往的歡快活潑,也一如既往地粘我。
陳薇語再沒有到家裡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