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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卻站得平穩。

摘星樓上的燈火耀眼太過,他逆光站在高處,叫蓮兮瞧不清他的眉目,只隱約覺著他居高臨下垂眼看人的氣度,與封鬱有幾分神似。他的長袖長裾飄飛在夜風中,宛如躍動的流火,頗有幾分瀟灑。

蓮兮才不過與他對視了一瞬,青青竟猛地將那飛揚在風中的袖尾一拽,把他從欄杆上扯了下來,口中不耐道:“你擺得什麼破架子呀!下來下來!”

他冷不防被拽落,一屁股坐倒在地。

“疼——”他揉了揉後腚,緩緩抬起頭來看了蓮兮一眼。他額上無眉,只額心有兩點水滴形的胭脂痣,美豔如畫。一對胭脂痣下是極水靈的眼睛,覆著纖長濃密的睫毛,看來溫軟可愛。

蓮兮正要伸手扶他,他卻在地上懶懶地一翻身,向蓮兮跪行大禮,嘴中聲聲稚嫩,念道:“淺喚見過蓮公主。方才不知是公主,有所怠慢。”

“你分明就是在偷懶睡覺嘛!”青青埋怨了一聲,指了指地上的童子,對蓮兮說:“淺喚常年為主上鎮守摘星樓閣,是主上施法以瓦石所化。”

封鬱身邊的近侍,蓮兮一個也不曾見過。但他們卻彷彿對她極是熟悉,無論是那一日的青青,還是今夜的淺喚,單瞧她一眼,便能輕易叫出她的名字,讓人莫名。

青青從她的手間抽去了那一張八字薄紙,遞給淺喚,一面洋洋得意地說道:“你瞧!主上回來看過青青了呀!”

淺喚面無表情地接過一瞥,惺忪睡眼眨了一眨,慢吞吞支吾了一聲,倒不驚訝。

他不僅語速極慢,連動作也沉緩的讓人不耐。蓮兮替他免禮過,他又費了好大勁才從地上爬了起來,隨即在膝上撣了撣,才慢條斯理道:“既是主上的意思,公主便請隨我來吧。”

他的小手握在蓮兮的指尖,牽引著她往摘星樓騰身而去。青青作勢要跟,卻被他飛快堵回一句:“你就在這兒待著!”

青青一聲懊惱還未嘟囔完,那童子紅袖一展,已施展起一式移行,領著蓮兮飛登天際,踏入了摘星樓的地界之內。

“淺喚?”

“嗯。”

“摘星樓……淺喚閣中有什麼呢?”

蓮兮嚮往已久的摘星樓就近在咫尺,可樓頂燦爛的燈火,這刻卻在她的心底投下一抹陰影。封鬱不惜以言咒封鎖,又派遣隨侍日日鎮守的摘星樓,想必對他有著特別的意義。在這璀璨的高閣之內,被他封存的珍貴,可是與夭月有關嗎?

她一雙淚目在燈火下更顯憔悴,看著不像是堂堂公主,倒像是被人遺棄的孤女一般。

看著她忐忑不安的模樣,原本不苟言笑的淺喚竟突然抿嘴一笑,徐徐問道:“蓮公主是不是奇怪,為何我一眼便認得你?”

蓮兮懵懂地點頭。

“這是當然的,無論是我,還是青青,自從誕生的那一日起,便每天對著你的面容。”他右手一使勁,將蓮兮從石階下拉到了摘星樓的門前。一面在她腰後輕輕一推,一面猛地敞開大門,說道:“因為,你就在這裡。”

蓮兮在門檻上一絆,踉蹌了半步。待她看清樓閣內的景象,不由驚怔住了。

不錯,她就在這裡。

那個笑著撩起長髮的她,那個側著臉眺望遠方的她,那個垂眼若有所思的她。曾與兄長牽手走在海底深處的她,曾坐在蚌殼上與水族嬉鬧的她,曾合十雙手在珊瑚海的星光中許願的她。或嗔或怒,或立或走,或是童稚,或是年少,每一個都是她熟悉的自己,卻比她記憶中更動人許多。

蓮兮從不知道,那些她偶然笑起,或是偶然蹙起眉來的瞬間,竟被另一人用筆細細描摹了下來,就此躍然紙上,化作永恆。

成百幅畫像被裝裱得齊整,懸掛在淺喚閣的四壁,被明亮的燈火映得栩栩如生。從畫紙上逸散而出的墨香和顏粉的花草香氣,與淺淺的桂花甜蜜一道,交纏在蓮兮的鼻端。分明是清淡的氣息,卻濃烈如酒氣,令她目眩。

——我遠望著你如此之久,偶爾,也想你轉眼來望我一次。

——那時他的話猶如夢囈,半是認真半是茫然。直到這一日,她才明白了些許。

主廳的中央懸垂下一張丈寬的正方巨幅畫軸,畫上的她,眉眼稍有稚嫩,緊握著夢龍鸞鳳的雙手亦是生澀的。透海而入的陽光,在她晶瑩剔透的雙瞳中,投下淡淡蔚藍的光色,襯出四分英武,六分嫵媚。糅合於紙墨間,便連蓮兮自己看著,也有些怦然心動。那本該是她剛愈千歲,初獲夢龍鸞鳳的光景。那時還是青蔥少女的她,果真有著如此動人心魄的魅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