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王有令,把守在海洞中的雄鮫似是早有準備,立刻呈上來一卷輕薄的灰紗。
“這就是你想要的——遊鱗羽衣。”朔陽一手取過那襲輕紗,抬了抬下巴,示意素茴脫去身上的衣物。
在朔陽粗大的指節間徐徐展開的遊鱗羽衣,看進蓮兮的眼裡,也不過是一塊長菱形的輕紗,顏色晦暗,像是陳年擱置了許久。在多層重疊的紗眼間,掖藏著阡陌縱橫的銀色紋路,細細密密,彷彿伺服在荒草深處的纖長刀刃,只等著羅網套下的那一瞬,便要群起攻之,將裹縛其中的獵物絞碎蝕透。
這就是傳說中,能將凡人變作鮫人,賜人千歲長壽的遊鱗羽衣嗎?
為何卻是四溢著血腥的氣味,叫人忐忑不安。
素茴卻渾然無覺,乖順地將斑斕色的長裘從身上解下,又褪去貼身的薄衣,將自己絕美的身軀毫不避諱地裸裎於滿室雄鮫的眼皮之下。殘缺了男性象徵的下身,一經暴露,便引來眾多雄鮫的恥笑,便連朔陽那難以分辨神情的面目上,這時也堆疊出叵測的笑意。雄鮫的笑聲交織在一處,本是極美的。可這一刻聽來,卻別有一股陰寒的意味。
素茴在神州之上四處遷徙,與凡人共度百餘年,對陸上的種族心生厭煩,轉而投向鮫人門下。在他眼中,或許將鮫人視作同族,但雄鮫向來仇視凡人男性,當真會誠心誠意,也將他視作同族嗎?
素茴伸手欲接過遊鱗羽衣,指端才剛探出,便被蓮兮緊緊握住。
第七十節 追憶此情 天亦惘然(3)
“素茴!”
這一聲斷喝之後,蓮兮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將素茴冰冷的指尖緊握在手心,一時不知是誰的顫抖,在彼此的血脈之間交相傳遞。
這一刻,她或許能夠帶著他離開。
可天下雖大,離開了南海荒淵,素茴又能以何處為家?將他送回漢陽的花街?又或者為他移居另一處城鎮?這樣,就足夠了嗎?
朔陽黃褐色的指甲在蓮兮與素茴交握著的手縫間一挑,示意蓮兮鬆手。
他從腰際的龜殼狀鱗片之下,取出了一枚玲瓏心的碎片,說道:“蓮公主同鬱上仙拿上這個,就請回吧!”
蓮兮咬了咬下唇,並未伸手去接玲瓏碎。
“公主有功夫瞎操心旁人的事,倒不如多多擔心自個兒吧!”朔陽見她執意握著素茴不放,便將玲瓏碎遞到她的眼下,陰陽古怪地說:“本王好心提點你一句,方才在我後海做客的是隱居歸墟的黑魚老怪,他手上也有一塊玲瓏碎,塊頭比本王手裡的還大了一圈。你想向他討來,現在趕上去或許來得及。若是等他藏迴歸墟的混沌海域之中,不知猴年馬月才會再浮出來換口氣。歸墟之中,幻象混沌,海妖兇殘,你可有半分把握能把黑魚老兒翻找出來?”
蓮兮猶豫的片刻間,素茴便掙開了她的手,取過了那一塊灰濛濛的菱紗。
封鬱將她空舉著的右手按下,從朔陽手中接過了玲瓏碎,納入衣襟之中,淡淡稱謝一句,便要牽著蓮兮離開。
封鬱的手勁一如從前,蠻橫有力。他腳下飛步疾速,轉瞬便將她帶離了海洞。
蓮兮在幽森的洞外,回首一望,眼睜睜瞧著素茴將那一襲灰色的羽衣裹纏在了腰間。黯淡的紗衣隱蔽了他溝谷之間的破損,將他的上身胴體襯得愈發盈白,儼然已有幾絲半人半尾的模樣。
在那之後,他的雙腿會有怎樣的異變,蓮兮不忍去想。
但總歸,遠遠望去時,他月牙一般的眼,是笑著的。
“這就是他的心願,你何必庸人自擾,替人瞎想許多?你我都只是他命裡過客,沒有非讓他幸福的義務……蓮兮何時能放下那毫無意義的責任心,活得輕鬆些?”封鬱見她腳下躊躇,又來拎她的手臂,催促道:“你是海族中人,倒是說說看,這裡往歸墟該是怎麼個走法?”
蓮兮瞥過頭來,四下張望了兩眼,答道:“先從這千丈海淵浮上去再說……”
不知是從何時起,她對旁人的心願開始抱有異樣的執念。是從她與封鬱相識起?又或者始於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遙遠從前。
這莫名而來的衝動,迫使她刨根問底,想要知道旁人真正的心意,想要將他們瀕死時的願望付諸實現。若不是封鬱一語將她驚醒,她還未發覺,自己對素茴懷揣著的愧疚之心是如何的荒唐。她與他終究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際遇……
最終,便連回頭道別一聲也是多餘。
蓮兮膝下一曲,靈巧如游魚,迎著貫入海淵的洋流倒溯而行,封鬱緊隨其後,兩人一同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