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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每俯身、轉頭、抖尾,尾翼之處全方位皆被她看在眼裡,然而目之所及只見全身上下渾然一體的金黃絨毛,尾上一絲淺黃雜色也沒有,更不必說什麼赤紅尾翎。

她以為自己仍是看得不夠仔細,不由自主在樹枝上伸長脖子探出身子。正觀鳥起勁,肩膀卻猛地被封鬱扶住,只聽他說:“別栽下樹去了,你看得不假,這隻金翅現在身上還未現出赤翎。”

蓮兮正了正身子,詫異地問:“那你偷個什麼勁?”

“赤翎只會在雌雄金翅交歡完畢至產下後代,前後大約半柱香的時間段中出現。”

“眼下這金翅形單影隻,你還要為它尋個配偶來嗎?”蓮兮在樹枝上不安分地一下下踢著腳,想起之前草草瞥過封鬱手中的半顆玲瓏心,還不知是他如何上天入地費盡心思才一片片找回拼起的。縱是他平日如何氣定神閒,必定也曾有過忙得灰頭土臉的經歷吧。蓮兮想著,皺皺鼻子說:“我竟忽然有些佩服你了。”

“若我的推算不假,這應是世間最後一隻金翅了,”封鬱盤腿坐著,一手撐著面頰,說:“好在金翅是雌雄同體之身,自生至死橫跨一千五百年歲,壽終正寢之前是唯一分裂作雌雄雙體的時刻,也是一生中唯一交歡之時,短暫歡愉後雌雄再次合二為一,在尾翼生出赤翎,隨即很快產下金翅卵一枚,此後世代更迭,老金翅即刻赴死。”

“這麼說,這一隻怪鳥快要……不論拔不拔下赤翎都會死嗎?”蓮兮看著金翅笨拙地忙前忙後,以短短扁喙搬石運土,模樣雖有幾分憨傻,卻也生氣十足。她一時竟不忍心設想它奄奄一息,將頭撇在羽翼間,慢慢合上雙眼的樣子。

這便是帶有殘陽溫暖的奇妙生靈嗎,卻為何連死前也要如此孤寂,無法從別處得來一絲溫暖?

“這小傢伙啊,我第一次坐在樹上遙遙相望時,它正躺在山壁邊的小坡上曬太陽,毛茸茸黃澄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現在竟長到比馬兒還大了,”封鬱的眼睛也直跟著山壁處的金翅打轉。他的側臉映在蓮兮的眼中,卻並未有一絲覬覦的貪慾,反像是遠觀愛子的父輩,帶著溫切的笑意翹首以待,好似下一刻心愛的孩兒就要咿咿呀呀吵鬧著,蹣跚躍入他的懷抱。

“一千五百年中,我無數次一邊遠望著它,一邊盼著時間再過得快些,好讓它早日成長早日叫我拿到赤翎才好,”封鬱收回遠眺的目光,轉過身來半闔雙眼,將頭靠在粗糙的榕樹樹幹上,任樹須穗穗低垂在他的發上面上,又幹澀地笑了笑,道:“時至今日回想起來,縱是如何寂寞,千百年也不過白駒過隙,轉眼間,竟已是它的死期。”

“它雖總是形單影隻,若是有一日知道原來常常有人遠遠相伴,或許也會有些許欣慰,”蓮兮湊到封鬱面前,將他臉上的榕須輕輕撩開,見他微微挑起的眼角散落出落寞之色,不由嘆道:“你於它是如此,它於你又何嘗不是呢?”

蓮兮綰髮極是蹩腳,所以自前一日馬背上解發擦拭後就一直披頭散髮。這一時封鬱臉上榕須剛被撂在一邊,又蹭上幾縷她的髮絲,令他頰上生癢。他隨手想要拂去髮絲,指尖卻捏住一縷青絲恍然半晌未動。

蓮兮不知他正睜眼作得什麼白日夢,只覺幾絲羞怯從髮絲那端緩緩蔓延上臉,正要將長髮自封鬱手中抽出,忽地只聽背後“嗖”一聲,一物風馳電掣,緊緊擦著耳畔破空掠過。

她抬首便見封鬱發冠之上四寸有餘,一支白羽信箭深深扎入榕樹之中。

蓮兮忙回過頭四下察看,山林中樹影搖曳喧鬧依舊,卻全無發箭者的蹤跡。

她翻身要跳下樹去追那身份不明的射箭之人,卻被封鬱扣住手。

“無妨,隨他去吧。”他一面說著,嘴角重又浮現出漫不經心的笑容,伸手把箭上綁著的信箋取下展開來,草草看了一眼便遞給蓮兮。

蓮兮自是好奇非常,拿過信紙一瞧,上邊寫著兩行字。

“勸君棄此行,以了我尊師心願。”蓮兮讀畢,皺起眉來,問:“難道還有人要與你搶金翅的赤翎?”

之前她都未曾察覺有人跟蹤在後,這人非仙即妖應是極擅掩息閉氣,方才趁他二人坐在高枝上未加註意時摸到後側,於她不備時暗放冷箭,隨即飛身離去。

封鬱卻全不將信箭一事放在心上,手指忽地一動,奪過蓮兮正兀自研究的信箋,隨手丟下樹去,又將射入樹幹的白羽信箭掐斷,一同擲開,笑道:“管他作甚,我知道是哪家的小子,你不必掛心。金翅陽壽未盡,還有些日子,赤翎未現之前,那傢伙不會輕舉妄動,你便安心同我等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