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你……
這條找尋他的路途,好似已被她走過許多次。然而耳邊的琴聲越是清晰,她卻越是心焦如焚。
她腳下飛奔起來,在錯雜的林木間左磕右碰。
不要走,等等我,可好?
——她從草葉間探頭,果然看見一襲白袖攬盡風中芬芳。那人指下琴聲已歇,卻仍抱著金弦瑤琴,端坐於暮色中,望著她微微而笑。
蓮兮又一次在林中絆倒,狠狠摔在地上。耳邊的琴聲也隨之消逝得無影無蹤,如霧消散。她掙扎著爬起身來,不想這一次她觸手所及,卻並非冰冷的樹根硬石,而是一副溫軟綿綿的紗袖。
蓮兮在黑暗之中渾摸了一通,確信地上倒著的正是封鬱,趕忙將遍身遊走的幾絲殘元神魄全彙集在手中,掐起一道火訣。
小小火苗在她指尖跳動搖曳,溫暖的光色之中,只見封鬱正俯倒在地,臂間還擁著一張金弦鳳頭瑤琴。他長髮散亂,一身絲衣紗袍沾土帶泥,汙穢凌亂不堪,觸目之下令蓮兮頓時心慌。
她跪伏在一邊,小心替封鬱翻過身來,卻只覺他周身冰涼若石,竟與銀笏無異。
她的指尖輕撫上他的面頰,顫顫巍巍地一一描摹過他的眉梢,他的眼尾,他的雙唇。
這分明不是封鬱。
儘管是同樣淡若點墨的雙眉,同樣上揚不羈的眼角,同樣鑿刻天成的薄唇,卻絕計是另一個人假扮作封鬱的模樣,因為……
因為封鬱又怎麼會死呢?
直到前一刻,她分明還能聽見他指下弦響溫靜。
他是如何猖狂命賤的人,唯有影虹那樣天真,才會相信,一道天雷就能殺死封鬱。
那麼她又為何要拼命飛奔而來?她是趕來救他,還是趕來見他最後一面?
無論如何,她又來得晚了。
她已來不及見銀笏最後一眼,如今還要為封鬱收殮屍身嗎?
面對著銀笏冰床之上的軀體,她曾痛心疾首,難過落淚。
然則望著封鬱安然閉闔的眼瞼,她卻只覺得胸間摧枯拉朽的疼痛,像一汪滿溢的池水,緩緩沒過她的前胸,淹沒她的頭頂。置身冰冷殘酷的池水,她無法掙扎,無法喘息,連淚水也無法流下。
火苗在她的指尖熄滅,四壁黑暗重襲而來。
她無聲無響地跪在他的身側,怔怔入神。
不知過了多久,破曉的日光透過綿延大霧,模糊地映照出她身邊的花草樹木,亦將封鬱和那一張琴的輪廓,淺淺勾勒了出來。
眼見他的長髮一地散亂,她茫然之中,伸手便欲替他將頭髮收攢梳理好。
她的指尖方一觸及他的鬢角,只聽一聲話語溫潤道:“還是被你逮住了……”
她驚怔之餘,周身震了一震。伸出的手指半路改道,直探向封鬱的手腕。
指下的脈搏雖是衰弱無力,卻終究還是連貫著的。
在她模糊的視線中,封鬱狹長的雙眼依舊黑白分明,卻浸染著一層前所未有的柔軟。
封鬱緩緩提起手來,輕觸了觸她的臉頰,替她將淚水拭去,聲音低切道:“蓮兮的眼淚為何總是如此滾燙,叫人手足無措。”
她本該是銀笏嘴中英武兇悍的蓮公主,因為今生有夢龍鸞鳳的相伴相守,便能無憂無懼。然而三千年間不曾有淚的她,卻在與封鬱相遇後的十幾年中,重又變得像兒時那般軟弱。
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狼狽落淚的樣子,卻唯獨在他面前,想將胸間的委屈與恐懼,剜心掏肺全數傾倒而出,痛快地哭上一場。
林間天光愈加明亮,薄薄的霧氣中,封鬱扶著手邊的瑤琴坐了起來,見蓮兮抽泣之勢愈演愈烈,不由苦笑道:“我曾說過不會撇下你,結果卻叫那魔物一串鈴鐺拐跑了,你可是怨我?”
何必,直到這一刻,還編這樣拙劣的謊話來騙她?
淚水灌入嘴中,哽得她吐不出半個字來。她自哭得淚如泉湧,全身顫抖,連一身被鮮血浸透的衣裙,也隨著她的劇烈抽噎,上下起伏顫動。
封鬱藉著天光,這才看見她臂上汩汩淌血的傷口,他皺起眉,幽幽嘆了一氣,說道:“蓮兮,你終究還是將那魔物斬下了,夢龍鸞鳳威風八面,與我料想的,果然分毫不差……”
他的話語自傲如常,卻隱隱裹挾著一絲苦澀。蓮兮在淚眼朦朧間抬起頭來看他,卻倏忽被他擁進懷裡。
前一刻還形同死屍的封鬱,這一刻卻臂力驚人,將蓮兮的上身牢牢扣在胸前。
封鬱的胸懷,彌散著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