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還是她,關山還是那個傳說中戰無不勝的神武將軍,該有多好。
英雄果然只適合站在高臺上供人頂禮膜拜。
因為當你走近,當你瞭解,當你發現原來他也是血肉之軀時,就再也沒辦法把這個人當成那個無所不能的英雄了。
原來英雄也會受傷,英雄也會死的。
貞吉利在信中說,小婺河那晚,射中關山的那支箭但凡再稍稍偏離一指,關山就沒命了。
可他不能休養,甚至不能倒下……
這一關總算是熬過來了,下一次呢?
沙場瞬息萬變,敵人四面八方,萬一下一支射向他的箭沒有偏離……
季妧實在不敢設想那種後果。
躬披甲冑、親冒矢石、身先士卒,這些都是曾經她所讚揚的品質。
可是現在……
有時她甚至會忍不住去想,關山若是能自私一些就好了。
不要回回都衝在最前面,不要置生死於不顧。懂得見機,懂得惜命……
這樣想的她無疑是自私的。
關山的命是命,其他將士的命也是命,關山若是往後退,其他人又憑何往前衝。
若是關山和將士們都往後退了,都惜命了,他們身後的百姓又該怎麼辦?
處在關山的位置上——為將者,理當愛兵如子,將士們信任你、將身家性命交託予你,你又怎麼能夠拿他們的身軀做盾來苟安一隅呢?
關山不會,所以不管季妧怎麼想都是徒勞。
季妧也時常為這樣的想法而感到自愧。
畢竟是個現代人,讀過書、識過字、見過世面……可那又怎麼樣?
隨遇而安的能力再強,也不包括對戰爭的適應。
她就是想順順遂遂走完這一生而已。不要提心吊膽,不要大風大浪。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走到今日,似乎一切都是反著來的。
她每天都在提心吊膽,而她愛的男人,每天都是九死一生。
季妧心裡偶爾也會埋怨一下關山。
猶記得去年七月間她還問過關山是不是要回到關北軍中。
關山說不會回去。
結果呢,是沒回關北,去遼東了。
果然將避重就輕這一技能運用的爐火純青。
季妧更加責怪自己。
當初為什麼非要故作大方明事理,說什麼倘若烽煙再起關山想重披甲冑的話,自己不會攔他。
一語成讖了吧。
現在只盼著關山能做到答應他的後半句,平安歸來……
其實這幾個月間關山有暗中給她報平安。
只是紙上再多的安慰之言,都不及好生生的人站在面前。
戰事吃緊的時候,千里迢迢趕回來送一場浪漫這種事,關山肯定是不會做的。
季妧想過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與其在這胡思亂想,還不如自己躺去遼東。
可是這種緊要關頭,她沒法撇下大寶……
而且軍中有女人不得入內的規矩,縱然她不屑一顧,規矩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身為統帥卻帶頭破例,今後又該怎麼服眾?
何況她去了遼東也幫不到什麼,還有可能害關山分神……
季妧下意識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關山出發前一晚,情到濃時,有些禁忌也顧不得了。
事後季妧忘了喝藥,等想起來,最終也沒喝。
她想,若是真有了,就生下來。
誰知並沒有。
心裡隱隱有些失落。
但短暫的失落過後,老實說,她是鬆了口氣的。
畢竟還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而且眼下四面楚歌的,根本不是好時機。
本來牽掛就夠多了。
最大的牽掛是關山,這個毫無疑問。
除了關山,還有小舟。
不知道軍中生活適應的怎麼樣了?聽說已經上過好幾次戰場,還立了一次小功。
除了小舟,還有小曲。
貞吉利來信說人已經找到了。由於小曲是女的,他沒敢跟任何人說,送又送不走,怕她鬧起來兩個人都得被處置,只好暫時留在軍醫所,在他手底下打雜。
還有狄嶸……
唉,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難道後半輩子都要如此?
算了,還是先把眼前的檻跨過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