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邛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昂頭沉聲道:“啟奏皇上,天旱成災乃上天示警,不是隻靠賑濟能夠免災的。”
“上天示警?”嘉靖一下緊張起來,問道:“何解?”
“董仲舒說,旱是陽,水是陰,大旱者,陽滅陰也。大水者,陰滅陽也!”金邛奏道:“現在連月大旱,便是警示朝中陽氣太熾,已經到了滅陰的地步了!”
“為什麼陽滅陰?”嘉靖的目光幽幽閃動道。
“因為天子‘任陽不任陰’導致的。”那金邛完全豁出去了,放聲道:“陽者,歲之首也,天下之昆蟲隨陽而出入,天下之草木隨陽而升落;然聖人云‘陰陽調和’,又云‘孤陽不生、孤陰不長’,便是說天子不能偏心偏愛,親陽而疏陰,要一視同仁,使其相生相剋,方能風調雨順……如果只任陽而不任陰,便會像現在這樣一日懸空,赤地千里……”
在場的所有人聽這話,全都驚住了。這金邛也太膽大,竟敢公然宣稱,是有人專權引發的這場旱災,又說的這麼明白,真讓人難以置信。
徐階本來就熱得額頭見汗,現在汗水更是順著眼角往下淌,但他還是大睜著眼,想看看這個金邛,是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竟毫無徵兆的朝自己開炮。
嘉靖本來也昏昏欲睡,但這下讓金邛的一番驚世之言,弄得睡意全無,一雙狹長的鳳眼冷光閃爍,道:“朕身邊的大臣,今天都在這裡,你到說說那個是朕‘偏愛偏信’的大陽啊?!”
金邛重重磕腦袋道:“微臣只知觀天象說話,不敢妄言諸位大人。”其實他也沒有說的必要,誰還不知道說的是誰啊。
“朕叫你講!”嘉靖一推身前的杯盞,暗紅色的玫瑰露、乳白色的冰奶子,全都撒到明黃色的地攤上,登時出現一種黃白紅相間、然後混合起來的奇怪顏色。
金邛嚇得渾身發顫,頭重重磕在地板上,血都滲了出來,卻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說。
嘉靖嘶聲笑道:“你不敢說,朕替你說,朕身邊誰的官職最高,權力最大,誰就是那個陽,對不對呀!”
金邛俯身額頭貼地,不再磕頭,一動不動。
那廂間徐階也從錦墩上下來,也是一動不動的跪在嘉靖面前。
見閣老跪下了,其餘的大臣、殿裡殿外的太監,都趕緊跟著跪下,就連那些威武雄壯的大漢將軍,也不禁動容,暗道:‘這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怎麼又來了?’
嘉靖的想法也差不多,他看看眾人的表情,又壓了壓自己的情緒,緩緩道:“都起來吧,跪著幹什麼?”
眾大臣都望向徐閣老,卻見徐階依然跪在那裡,身體微微發顫,難道是嚇壞了?
“起來吧,徐階……”嘉靖又喚一聲,心中不悅道:“你就是再多委屈,也給朕起來說……”話音未落,便見徐階身子一歪,竟然昏倒在大殿上。
“御醫,快傳御醫……”聖壽宮中登時亂作一團,好在皇帝整天生病,太醫時刻準備著,轉眼間便衝進大殿,直奔龍床而去,待看清皇帝好端端的,才發現原來是首輔暈了,這才折到徐階身邊,把脈看眼皮、察舌苔,一番檢查之後,回稟道:“元首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憂思少睡,以至於身心虛弱,然後又受了點刺激,一下子氣血上湧,身子承受不住,一下暈過去了,靜養幾日就好了。”
大殿裡一片默然,嘉靖望著頭髮全白了的徐階,眼眶有點溼潤,他記得一年前,徐階的頭髮還是花白,現在竟找不到一根黑髮了。不由有些動情道:“這兩年,朕的身體不好,有些倦怠了,朝政全靠存齋一個人撐著,你們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這麼大個國家,那麼多的事情,他都要操心,拉磨的驢一樣累死累活,怎麼就成了專權的野心之徒了呢?”說著揮揮手道:“把金邛收監,審一下是什麼人讓他說這番話的!”最後警告他的大臣道:“誰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詔獄裡和金邛作伴去!”
眾臣凜然退下,但在聖壽宮離開之後,高拱和郭樸,還是忍不住交換了一個勝利的笑容。
第七三四章 陽(中)
錦衣衛追查下去,發現欽天監正金邛,跟朝中大臣並無任何關係,竟然跟徐階是同鄉,這無疑為他開脫了‘受人指使’、‘設計構陷’的罪名,而且金邛一口咬死了,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是對天象的分析,絕對不是針對朝中的某位大臣。追查來追查去,最後只定了個‘妄語臆斷’的罪名,撤掉官職,發回原籍閒住,當然這是後話。
但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金邛可以豁出命來對付徐階,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