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京中表彰他去年八月治水功績的聖旨,照這勢頭,下任高升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原本的江南總督正巧也是到任,他入京後再打點下,坐上這把夢想已久的椅子也不是不可能。自此對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的阮洪天更是另眼相看,二人於私下無人之時,俱以兄弟相稱。
老子剛得意快活,便輪到兒子傷心了。謝翼麟傷心,卻是因為剛從得來的一個不啻于晴天霹靂的訊息。
他自去年八月中秋在王母廟前見過明瑜後,便一直都未再有機會碰面,卻是時刻留意她的訊息。聽說她隨父親北上探望舅公,年前才回來的。前兩年入了正月,託自己妹子謝銘柔的福,因女孩間來往頻繁,運氣好的話尋些藉口,不定還能見上幾回面。今年謝銘柔入京春選了,弄得他至今都尋不到什麼機會靠近。所謂少年懷春,大約便是他這樣了。越見不到,竟越相思難耐。那日他與父親一道跪迎聖旨之後,見全家喜氣洋洋,母親又特意差人送了請帖到榮蔭堂,邀阮夫人過府吃酒慶賀,曉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尋了個空溜到母親身邊,紅著臉磨了半日,卻說不出自己的心思,只不住朝她迂迴打聽明瑜的訊息。
自家兒子對阮家的女兒有意,謝夫人又豈能看不出來?從前一來覺著年歲小,二來也確實因了阮家行商的緣故,有些猶豫不決。此時見兒子紅著臉到自己面前這般小心翼翼搖頭擺尾,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裝作不曉得,虎下張臉給打發走了,自己心裡卻暗暗盤算開來,細細想了下,覺得這門親倒也不是不可結。阮家雖是行商之家,卻有敵國之富,在江南也算名門,聲譽極好。若是娶了明瑜進門,往後雖少了個能在官場相互扶持的親家,只自家丈夫正值壯年,以他如今政績和交際人脈,再加上阮家的財富鋪道,未必就不如結一門官道上的親。即便是結了官道上的親,從來都是高嫁低娶,若多了個門第低過自己的親家,於丈夫的官道其實也沒什麼大的裨益。此其一;她與江氏是遠親,兩家關係本就親厚,知根知底,明瑜那女孩,她確實打心眼裡喜歡,有個這樣的媳婦,也是不錯。此其二;此番自家老爺能因治水得皇帝賞識封賞,去年八月裡阮家功不可沒,甚至若沒阮家出大力,只怕江州早也與別地一樣成洪澤了,她也不是不曉得,可見阮家不定就與自家投緣。此其三。
謝夫人雖仍覺娶個商家之女入門有些勉強,只世事從來都無十全十美。既然兒子也有這心思,不如等江氏應邀過來了,問下她口風,想來是必定會歡喜應下的,到時要了明瑜的生辰八字,與自家兒子的一道送去叫胡半仙合下。若真是上上,兩家親上加親,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謝夫人思量完畢,越想越覺有理,只等著江氏次日過府敘話了。不想待她過來,剛問及明瑜幾句,江氏卻實在忍不住多日來心頭的喜憂,先把自家女兒在餘縣時被抬為秀女,皇帝要賜婚給謝醉橋的事給道了出來。
“……姐姐,我從前便是做夢也沒想過會有這般的好事。按說該放心了,只一天未等到你伯爺家來過大禮,我這心總懸著一日,如今應正是春選之時,路又遠,也不知皇上的婚賜下來了沒有。我如今一睜眼,一閉眼,滿腦子想的便都是這事,心頭便似揣了七八隻兔子,沒一刻是安寧的……”
謝夫人目瞪口呆,片刻後才明白了過來。
人的心理都很微妙。謝夫人起頭還覺著和阮家結親,自家是放低了姿態在屈就。如今曉得他家竟會和昭武將軍府結上了親,心裡竟十分惋惜,彷彿被搶走了個好兒媳,又止不住有些發酸,忙擠出笑,拿話寬慰江氏,說皇帝既應下賜婚,必定是金口玉言了。又恭賀道:“我一早就覺著我那侄兒與瑜丫頭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只從前也不過在心中想下而已,不想竟成了真,真當是恭喜了。”話說完,到了最後心中又暗呼僥倖。幸而自己方才沒搶過她開口在先。若是自己先挑了話頭,後才被告知這事,豈不是被掃了臉面?
江氏哪裡曉得謝夫人那七拐八繞的心思,自己堵在心裡多日的話倒了出來,這才覺得舒心了許多,又得她寬慰,也覺有理。那謝醉橋看起來也不是個沒譜的人,如今自己只管放下心等著嫁女兒便是。興致一來,便扯住謝夫人談起了明瑜的嫁妝之事。
謝夫人那酸楚的心思也不過轉瞬即逝。婦人家大多喜好談論這些,何況自家也有個女兒在,遲早有這一日。如今先練手,就當查漏補缺。當下便撇開了心思,與江氏一道說了起來。
她二人在屋子裡說得興致勃勃,哪裡會想到此刻門外卻正貓了個人在偷聽,正是那謝翼麟。原來他曉得自己母親今日邀了江氏過來,實在想知道明瑜的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