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陣不知道它想要什麼,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它回到狗的正常生活中,像黃黃伊勒一樣,有活幹,有飯吃,有人疼,自食其力,無憂一生。陳陣常常也往另處想:難道它並不留戀狗的正常生活,打算返回到狼的世界裡去?但為什麼它一見狼就掐,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從外表上看,它完完全全是條狗,一身黑毛就把它與黃灰色的大狼劃清了界線。但是印度、蘇聯、美國、古羅馬的狼,以及蒙古草原古代的狼都曾收養過人孩,難道狼群就不能收留狗孩嗎?可是它要是加入狼群,那馬群牛群羊群就該遭殃了。可能對它來說,最痛苦的是狗和狼兩邊都不接受它,或者,它兩邊哪邊也不想去。陳陣有時想,它絕不是狼狗,狼狗雖然兇狠但狗性十足。它有可能是天下罕見的狗狼,或狗性狼性一半一半,或狼性略大於狗性的狗狼。陳陣摸不透它,但他覺得應該好好對待它、慢慢琢磨它。陳陣希望自己能成為它的好朋友。他打算以後不叫它二郎神,而管它叫二郎,諧二狼的音,含準狼的意,不要神。
陳陣等著楊克和梁建中起床,在蒙古包外繼續餵狗,逗狗崽,撫摸沒有表情的二郎。
他們四個同班同學,住進自己的蒙古包已有一年多了。四個人:一個馬倌,一個牛倌,兩個羊倌。
好強又精幹的張繼原當馬倌,跟著巴圖和蘭木扎布放一群馬,近500匹。馬群食量大,費草場,為了不與牛羊爭食,所以必須經常遠牧。深山野場,狼群出沒,遠離營盤,住在只夠兩人睡進去的簡易小氈包裡,用小小的鐵圈馬糞爐湊合野炊,長年過著比營盤蒙古包更原始的生活。馬倌的工作危險,辛苦,擔責任,但是馬倌在牧民中地位最高,這是馬背上民族最驕傲的職業。
馬倌套馬是一項優美、高難的藝術,也可變為套狼殺狼的高超武藝。馬倌為了給己給人換馬、給馬打鬃、打藥,還要閹馬、驗馬、馴生馬,幾乎天天離不開套馬。從古至今,草原民族的馬倌練就了一身套馬絕技,使用一根長長的套馬杆,在飛奔的馬背上,看準機會,探身抖杆,拋投出一個空心索套,準確地套住馬脖子。好馬倌一套便中,很少落空。此技用來套狼,只要馬快,與狼的距離短,或有獵狗幫忙,同樣能套住狼。然後擰緊套繩,撥馬回跑,將狼勒昏勒死,或讓獵狗咬死。草原狼在白天極怕套馬杆,一見帶杆的馬倌,調頭就逃,或者臥草隱蔽。陳陣經常想,狼畏日戰,善夜戰,可能跟套馬杆有關。蒙古草原套馬杆的歷史起碼有幾千年了,這麼長的時間足以改變蒙古草原狼的習性。
額侖草原上的套馬杆,是陳陣見過的最漂亮、做工最講究的杆子,比他在報刊雜誌照片上看到的其他旗盟草原牧民的套馬杆,更長更精緻更實用。額侖草原的馬倌自豪地說,額侖的套馬杆是全蒙古最高階、最厲害、最漂亮的杆子。額侖草原地處內蒙著名的馬駒河流域的北部,是歷史上蒙古名馬戰馬——烏珠穆沁馬(古稱突厥馬)的主要產地之一。馬是蒙古人賴以生存的重要夥伴和戰友,馬倌的套馬杆當然也不能湊合了事。額侖馬倌的套馬杆奇長奇直,光滑順溜。長——杆子總長大約有五六米至六七米,那些特長的杆子大都是用兩根樺木杆楔咬膠接而成的;陳陣還見過近九米長的套馬杆,杆子越長就越容易套到馬和狼。直——直得如同一根沒有竹節的長竹。為了直,馬倌必須用刨子把樺木杆上的歪扭節疤細細刨平,實在刨不直的地方就把杆子放在地上用溼牛糞焐,等焐軟了再用一套擠杆的槓桿工具慢慢擠直。長杆頂端還拴接一根一米半長的、指頭粗細的小杆,小杆頂端用馬鬃編成辮子花,勒緊杆頭,在編花上拴套繩就不會滑脫。套馬杆的套繩是草原上最堅韌、最抗拉拽的繩索,它不是用細牛皮條做的,而是用羊腸線擰出來的,工藝複雜,這是整個套馬杆上惟一不能自己做的東西,必須到供銷社專門櫃檯去買。最後,還要用羊毛加鮮羊糞攥住套杆使勁擦抹,把雪白的杆子抹成羊糞色,等羊糞幹了以後再用軟布拋光,套馬杆表面就有一層沉著光亮的古銅色,長杆便像一件銳不可擋的古代金屬武器。
馬倌騎著馬,一手夾端著套馬杆的時候,杆梢會由套繩的重量自然下垂,套繩也垂成一個飄動的絞索。整個杆子會隨著馬步的起伏輕輕顫悠,彷彿活蛇一樣。草原狼都見過被套馬杆套住勒死的狼的慘狀。可能在狼的眼裡,套馬杆就像一條長長的蛇龍神那樣可畏。草原的白天,若在無人的曠野或深山長途走單騎,只要手握套馬杆,不管男女老少,就如手持騰格里的神符一樣,可以在狼的天下通行無阻。
張繼原當了一年的馬倌了,他的套技一直很差勁,經常幾套不中,胯下的杆子馬就不肯再追,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