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它,家裡的親人將無法逃脫臨頭的大難——“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那夥人是說得出,做得到的。現下的農村,哪還有什麼王法呀,整死人是不償命的……
揭發……揭發什麼呀?
彭樹奎捲起一支菸,大口大口地吸著。良久,他抬起頭來,猶豫不決地望著殷旭升。
殷旭升一直在注視著彭樹奎,他已經窺透了對方的心思,便不緊不慢地說:“想想看,郭金泰都有哪些錯誤言論,隨便舉出一條來就行了嘛!”
隨便?這是給郭營長加罪呀!彭樹奎苦苦思索著……
——“秦浩是隻唱高調的烏鴉,榮譽室搞不好就是‘渡江第一連’的墳墓。”營長這話矛頭直指秦浩,絕不能端出去。
——“這年頭,放屁都摻假!”這話更重,說出去會要營長的命啊!
——“龍山工程是匹死馬,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這話是營長在半公開的場合說的,指的又是具體工程上的事,想必秦浩已有耳聞……
“樹奎呀,隨便謅那麼一句就行了。咱不就是為了應付一下秦政委嘛。”殷旭升提醒說。
彭樹奎仍垂著頭不吱聲。
“不能再猶豫啦,樹奎!”殷旭升催促道,“這可是最關鍵的時刻,過了這個村,咱哪還有那個店呀!”
“他……曾給我說一句話,你大概……也聽說過。”彭樹奎的聲音很弱,殷旭升幾乎聽不見。
“啥話?”
“他說……工程是匹死馬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妥了!有這麼句話我就保你過關了!”殷旭升露出笑顏,“樹奎,你先回去吧,這次你要是再提不了幹,我把‘殷’字倒過來寫!”
彭樹奎躊躊躇躇地走出了木板房。
終於過關了。他想。菊菊,咱總算有辦法了,總算有救了……彭樹奎長長地吁了口氣,他想讓心裡鬆快一下,可心口昨這麼沉哪!
夜風從海上吹來,清涼涼的。彭樹奎冷不丁打了顫悸,像是一下從噩夢中醒來。他站住了。他不敢回班裡,他害怕見人,害怕見到菊菊……上白班的戰士們早已就寢了,外面空無一人。他步履蹣跚,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連部後面的槐樹林中。在一塊青石下,他昏昏沉沉地一腚坐了下來……
月亮從浮雲中游出來,很圓,很亮,像一面高懸的鏡子。彭樹奎無力地仰在青石上。他好像看見自己的心上有了陰影,人格上有了虧欠,莫大的虧欠啊!……
“郭營長啊……”他痛苦地在心裡喊著,“為什麼偏偏讓我來揭發你,為什麼我揭發的偏偏是你啊!”
他閉上眼睛,眼角溢位一滴滾燙的濁淚……自從郭金泰把他從運河邊上領來,此後領著他練兵,領著他出去比武,領著他施工……營長身先士卒,關懷部下,體恤戰士的事兒有千百樁,全攪和在一起,一下子理不清了。此刻,他剛參軍時的一件小事,卻一枝一瓣地凸現在眼前……
一九六0年五月,部隊駐防在半島北部的雀山一帶。那陣子正捱餓,在家時餓肚子,當兵後也沒吃過一次飽飯。當兵最怕站第二班崗,那又餓又困的滋味真難熬呀……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輪到他和殷旭升同站二班崗:倆人事先便湊到一塊兒商量咋受那份罪。天黑前,他倆到連隊的菜地裡轉了一圈,突然發現剛開花不久的茄子秧中。有兩個鴨蛋大小的茄妞妞,倆人當下議定,站崗時把它揪下來,一人一個生吞了它,墊墊肚子。
接崗後,倆人到白天看好的茄棵上翻找了好半天,兩個茄蛋子竟不翼而飛了。兩人懊喪得要命。這時,查崗的郭營長過來了。
“你們在幹啥?”營長用手電在他倆的臉上照了一下。
“報告營長……兩隻茄子讓人偷吃了。”殷旭升戰戰兢兢地說,“肯定是頭班崗偷去的。”
“噢?”營長側臉看了看黑乎乎的菜地,“你倆對這兩隻茄子咋記得這麼準?”
唉,全被營長看穿了!兩人無言以對。
彭樹奎不敢撒謊,訥訥地跟營長道了實情。
兩個新兵蛋子等待挨“魁”,營長卻好長時間沒吱聲。
“……等青菜下來就好了。”營長嘆著氣,說罷,從口袋裡掏出三十元錢遞給了彭樹奎:“告訴值班員,明天去集上買點花生米,誰站二班崗,就分給誰二十粒。”
在青菜下來之前,站二班崗的人都能分到一小把花生米……
這件很小很小的事,已經過去九年了。以後營長再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