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色的房車緩慢的停在了思念園的門口,車窗外,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滴答滴答,譜寫著一曲讓人肝腸寸斷的悲歌,放眼望去,世界在這細雨迷霧中變得灰暗不堪。
車門開了,一把黑色大傘在他還未下車前便已籠罩在前方。前後兩輛車的人陸續下車,清一色的黑衣皮靴為思念園帶來一份深沉的莊重。這一刻,世界也停止了呼吸。
兩分鐘的靜默,葉淺毅最終走下了車,要鼓起多大的勇氣,他才能直面這塊承載他永生永世痛苦的土地。
踏入思念園,一股幽香漫過心頭,夏去秋來,路邊的花圃中菊花開得正香,白色的花瓣在雨滴的映襯下透著晶瑩的光澤,為這片天空帶來異樣的沉痛。道路兩旁,移植了數百棵百年梧桐,鬱鬱蔥蔥的一大片,將整個思念園包裹了起來。
雨停了,終於,他來到了路的盡頭,一塊墓碑靜靜的屹立在那兒,任憑風吹雨打,墓碑上的人依舊笑靨如花。
輕輕的揮了揮手,身後的人自覺的退出兩米以外,留給他一個寂靜的空間。
葉淺毅貪婪的凝視著照片上的人兒,三年了,她孤獨的躺在這個為她而建的墓園裡,不寂寞嗎?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飈一轉,未許端詳。
突然想起納蘭,鶼鰈情深夢早醒的納蘭,當他對著雕欄玉砌,回憶繡榻閒時並吹紅雨的恩愛時光時,是否也會如他此刻一般,痛至心深處,牽扯得五臟六腑都顛倒翻轉,每吟一句悼亡詞,都似要從舌尖噴出豔紅的心頭血。
納蘭尚有生花妙筆,字字書寫對亡妻的眷念深情,他卻只能對著這冰冷墓碑,輕輕撫摸,想象指下輕觸的是她細緻而柔潤的肌膚。
三年,他失去她已有三年,一千個死寂的日夜,皆伴她於這清冷世界長眠。
從她徹底沉睡那刻開始,他的生命便空洞如死水一泊,再激不起一點波紋,只是,午夜夢迴,漫溯往事,倩影依舊,如幻如真……
恍惚間,太陽撥開了層層迷霧,灑在他英俊的臉上,暖洋洋的,墓碑上,念恩的相片閃閃發亮,漸漸隱去,二十年前的某一個記憶深刻的午後,緩緩走到眼前。
那個午後風很清,天很藍,闊大宅院裡草綠花紅,那個午後新媽媽在父親身邊笑得滿足而愉悅,那個午後看來一切都很亮麗很完美,除了那個埋頭哭泣的小小少年。
所幸,他不是孤獨的。
他身旁,小小少女粉嫩的如同初春新發的桃花,眼睛卻紅得象一隻飽滿的桃,緊緊挨著他,笨拙而難過的不住撫摸他的背:“別哭,別哭,阿姨走了,你還有念恩啊。”
他不理,那溫暖的小手,最少在此刻,無法修復他崩塌的世界,他是一半的孤兒了,而那另一半,從現在開始,要被分給新媽媽和新弟弟,最後能剩下給他的,還有多少?
當被世界丟棄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更緊的抱緊自己。
一雙小手怯怯的伸過來,努力的鑽進他抱得緊緊的雙臂,再努力而艱難在他毫不鬆動的的臂膀間摸索著挪動,然後,輕輕的,擦去他滿面的淚水。
感覺那小手的溫軟柔暖,感覺到她的小心與難過,感覺到她迫切要想為自己分擔痛苦的單純心願,他終於抬頭,目光呆滯的看著她。
小小孩子,看見他終於抬頭,眼睛裡溢位欣喜,下一刻,卻嘴一扁,哇的一聲哭出來,撲上來,抱住了他的頭。
“不要哭,不要不理念恩,不要丟開我,不要不要不要!!!”
他呆住,突然發現原來在自己恐慌被拋棄的時刻,還有個更小的孩子,恐慌著被他丟棄。
原來,還是有人需要他的……
那小小的柔軟的身體依舊在他懷裡磨蹭,含含糊糊的聲音卻讓他聽個清楚明白,清楚到這一生不可或忘:“淺毅,你不要難過,大不了長大後我嫁給你,然後再生一大堆的孩子,讓他們每天都陪在我們身邊,這樣,你就不會寂寞了,念恩也不孤單了……”
可最終,她還是孤單的躺在了這裡。
在她還沒來得及嫁給他之前,在她還沒來得及為他生一大堆的孩子前,就這樣離開了。他應該要恨她的,可他卻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恨她。因為背棄那個一生一次也是唯一的承諾的人,是他自己,那個他苦苦守了那許多年的承諾?也曾是被他自己無情地踐踏在了腳下。
三年了,他無時無刻不想上尋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