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實他很理解,在尋找他時,天啟帝為什麼只是依慣例,給各州各縣下達公文,廣貼告示,卻並不是張貼那會驚動天下的皇榜。
但此時,為了能勾動雷寅雙那一向地過剩的同情心,他寧願把他舅舅給說得如此不堪……
他自是不知道,他拿他舅舅做文章的時候,他舅舅也在拿他做著文章。試探了這麼久,天啟帝也懶得再繞著圈子說話了,便直接提出叫鴨腳巷的三家人跟他進京,由他給安排相應的官職。三家人頓時就都愣住了。不等三家家主反應過來,天啟帝那裡又笑眯眯地轉了話題,說著雷寅雙這模樣性情,竟跟她爹生得一模一樣,看著叫他甚是懷念;又說起他那唯一的外甥似乎挺中意這“雷家姑娘”的——他刻意加重著這幾個字——總不好這麼生生拆散了這小倆口,他可是十分期待著兩家能成為親戚等等等等……
三家家主沒一個是笨的,自然能夠聽得懂天啟帝話底暗藏的意思——無非是他知道了小老虎的身世,但他們若不欲公開,他也不會公開承認她的身世。而且,他還暗示著,將來他會同意讓江葦青娶雷寅雙為妻,給雷寅雙以一重身份的保護。至於他們幾個,他卻是不放心他們留在他的視野以外的,便是他們幾個不想為朝廷所用,也請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再說回鴨腳巷內。
江葦青打著苦情牌時,雷寅雙雖然有點心軟,可想著他的欺騙,她就再難原諒於他。可板牙和小靜還有三姐卻因著她的提醒,而替自家父親和爺爺擔心起來,此時都巴巴地望著她。
雷寅雙咬了咬牙,只好氣憤地拉開了門拴。
“雙雙。”
江葦青立時叫了她一聲。
於是雷寅雙忽然又意識到一件事,似乎從一開始起,除非她壓著他叫她“姐姐”,他竟一直都是叫著她“雙雙”的——頓時,雷寅雙的眼裡又開始冒火了。
可三姐已經迎了上來,正問著小兔,不,江葦青,客棧裡的事,倒叫她不好這麼當眾發作了那人。於是她冷哼一聲,甩著馬尾辮子便回了她的屋,又重重甩上門,插了門拴,撲到床上扯著枕頭就是一陣摔摔打打地發洩。
等她想起這枕頭還是小兔親手給她做的時,不由看著那枕頭一陣發怔。
因她愛用軟枕頭,可窮人家裡用不起綿花來塞枕頭,而那蘆花只用個幾次就全都被壓扁了,小兔便想著辦法從藥鋪子里弄來一些藥渣子,然後從中仔細挑出那些決明子來,又是清洗又是曬乾的,足足攢了一年多,才終於給她填了這麼個決明子的枕頭……
看著這枕頭,想著他所費的心思,似乎他的那點欺騙又有點算不得什麼了……
等意識到自己的動搖,雷寅雙立時又惱了。小兔常說她待人心太軟,看來果然是的!
她生著氣時,外面江葦青已經簡略地跟眾人說了客棧裡的事,又安撫著眾人不會有事,然後向著大家行了個大揖,道歉道:“情不得已才瞞了大家。”
三姐可不是個容易原諒人的,只沉著一張臉沒吱聲。小靜看看三姐,再看看板牙臉上的擦傷,也沒吱聲。胖叔抱著胳膊不知在想什麼,最後還是李健開了口,問著他:“你……叫江逸?”
江葦青頓了頓,道:“請叫我葦青。這是我母親給我起的字。”——雖然他的名字是天啟帝給起的,可前世起,他就不愛用他的名字,只用著他母親留給他的字。
李健點點頭,問著江葦青道:“就是說,你要跟……你舅舅,回京城了?”
江葦青卻是沒答他的話,而是回頭看了看那房門緊閉的東廂,衝著李健等人彎腰又行了一禮,道:“我有話要跟雙雙說,想請幾位行個方便……”
等雷寅雙所住的東廂門上響起扣門聲時,她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時竟變得十分安靜。
江葦青又敲了敲門,對著門內道:“雙雙,開門。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想解釋給你聽……”
“走開,誰要聽你的解釋!”
雷寅雙回手就將那枕頭砸到了門上。偏那枕頭柔軟無力,便是已經準準的砸在了門上,卻是沒個聲響,叫雷寅雙覺得很不過癮,便拿起桌上的一隻竹筆筒又要扔過去。可臨鬆手的那一刻,她看著那竹筒上用燒紅的鐵條烙成的小貓,不禁又發起怔來。
這也是江葦青給她做的。有一次雷爹有事外出,他倆去鐵匠鋪子給雷爹看門時,她無意中提到可以拿燒紅的鐵條在木頭等物上作畫的事,然後沒多久,小兔就送了她這麼一隻竹筆筒。當時她就注意到,小兔的手指手背上被燙出好幾個水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