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一層三面都是玻璃。夢之大廈建在城市高地,窗外,整個中城區的夜景盡收眼底。 水族箱旁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植物園。黑色的鐵架上掛滿了綠植。 在往前,又是古董展覽室。西洋的,東方的,都有。 這些傳世之寶被隨意地掛在牆上、擺在地上。如果不是古董本身足夠精美,這裡亂得就像是個雜貨間。 最裡面,才是一張辦公桌和下沉式的客廳。 贏舟停在了一個乾隆粉彩大花瓶前,仔細觀摩起上面繪畫的紋路。 這些精美的工藝品來自數百年前匠人們沒日沒夜的雕刻。 “好看嗎?”朝著窗外的老闆椅緩緩轉了過來,“自古以來的富有者都格外喜歡純手工的製品。因為機器製品再精確,也比不過工匠們在製作過程中損耗的視力。” 椅子上坐著一個瘦長的男人。 他穿著西裝,骨頭一樣的雙手搭在扶手上,有張長而尖銳的臉,臉上有四隻眼睛。上面一雙眼睛是天藍色,下面一雙眼睛是深黑色。 相比上城區的那些東西,顧天臨還保持了最基本的人型。 顧天臨是現實世界的原住民,他的審美是在夢之城以外的世界養成的,他其實知道那些畸變人很醜。 人怎麼可能接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一股沉重的壓迫感迎面而來。 儘管贏舟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在顧天臨的身上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他的身體正在報警,催促著他離開這個地方。 顧天臨:“而人們會在使用同類時,明白自己高人一等。” 他在夢之城生活了太久,以至於說話都帶上了夢之城的口音。 贏舟沒能聽清楚,顧天臨說的到底是“使用”還是“食用”。 贏舟思考片刻,忍耐住了調頭就走的衝動。而是拉開顧天臨對面的椅子,坐下。 他像是在和老闆一對一面試的求職者。 贏舟把揣在兜裡的首飾盒拿了出來,放在書桌上,吐出一句話:“給我錢。” 絨面的首飾盒敲在紫檀木的辦公桌上,聲音很沉。 顧天臨的目光掃過盒子:“所以你說面交,只是為了看我一眼嗎?” “容貌可以變,聲音也可以。但氣味和感覺很難改變。”贏舟頓了頓,“維克多。才兩天就不想演了嗎?” 贏舟本來也只是猜測。 但在看見顧天臨的時候,反而確信了這一點。 那個編號no1的下城區奴隸,就是夢之城的主人。 所以才會有語氣裡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輕蔑和不屑。 顧天臨的雙手交叉,沉默了片刻,回答:“可能我的確不太適應伺候人的生活了。” 贏舟:“你工作完成的挺好的。” 起碼一開始,贏舟並沒有把維克多往城主的方向聯想。 顧天臨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故事。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路人。社會靠人吃人實現財富的傳承,我們都是被吃的那一批資源。” 贏舟忍不住皺眉:“所以呢?你創立夢之城,把現實和夢境裡的階層顛倒。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你憤世嫉俗,不過是因為你自己不是那個人上人。發現自己其實是普通人,很痛苦吧,責怪環境的確比責怪自己容易。” 顧天臨略微有些生氣。 具體表現為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室內溫度很冷,像陰鬱的暴雪天。 贏舟直視著他,眼神裡毫無怯意。 於是,顧天臨嗤笑了一聲:“差點忘了,你還年輕。” 年輕就意味著很多真正的痛苦都還沒有經歷。 剛出生的嬰兒是最幸福的,因為它們的世界只有自己,每個嬰兒都是全能自戀的人類,而生活就是在不斷的受苦和失去。嬰兒們逐漸長大,然後發現自己原來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人。 “大多時候我不喜歡閒聊,因為我很清楚對面的人不值得我說那麼多話。而我,卻是由衷希望你能留在夢之城裡生活。發自內心的那種。所以,你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顧天臨的經歷,謝東壁曾經簡短地交代過。 但贏舟在思考後給出了回答:“你說吧。” 他怕拒絕後顧天臨會惱羞成怒。橫豎在夢之城裡的時間只是一種主觀的感受,並不是客觀的時間流逝。所以,贏舟不介意浪費。 和資料上的一樣,顧天臨出生在一個縣城的體制內家庭。父母都有體面的職業,一個是教師,一個是醫生。周圍都是差不多條件的朋友,大家沒有很好,也沒有很差。 顧天臨也從不覺得自己很差。 小時候,他媽開車,送他上學,經常指著學校門口的清潔工開口:“你不好好讀書,以後只能去掃大街。明白嗎?” 都說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但人人心裡都有明鏡似的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