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夢之城的時候,他就該死了。 是贏舟強行給他續了一條命。 夢之城結出來的蘋果只有一顆,太歲花也沒辦法再賜他一次生命。 注射針都要碰到面板了,贏舟卻在此時突然發出了聲音:“我可以協助進行情景模擬。如果這證明了白麵的猜測是正確的,然後呢?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我?” 謝東壁笑了笑:“我們的猜測是,世界是太歲的一個夢境。這個夢境正在破碎,但現實世界早就徹底淪陷,所以只有選擇把這個夢繼續下去。白麵說,你的死亡可以修補好這個夢境,原理未知……你會讓別人處置嗎?” 贏舟認真地思考了許久。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過去死,可能是兒童抑鬱的表現,只是沒人告訴我,也沒人帶我看醫生。後來就很少這麼想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表情也是。臉上亮的地方是雪地,暗的地方是月光下寂靜的群山。 “可能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後續?我不知道。我答應過媽媽要保護她。哪怕我想過很多次要離開這個家,也沒有放棄過這個念頭。我也會保護她,以別的形式。 “不是揮著拳頭打回去。而是把她和我,從泥潭裡拉出來。讓她知道過去困住她的東西多麼不堪一擊和可笑。我會得到一個健康、完整的媽媽。” “從心理學上講,沒有被父母,尤其是母親很好愛過的人,終其一生都是殘缺的。他們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存在,會時刻活在被拋棄的恐懼中。”贏舟在強光下呈現出淺粉色的瞳孔緩緩縮緊,“要麼去不斷地尋找被愛的幻覺;要麼告訴自己不需要愛。我是後者。” “我不需要感情的連結。我深信不疑。” “後來你也知道,我殺了她。我不認為紅皇后是我的媽媽,那只是一個佔據了她身體的怪物。” “那段時間我睡了很久。其實我能看見,只是不想醒來。醒來就會思考。我早知道她是怪物,在無數次她抱著我歇斯底里大哭的時候,在抱怨我為什麼害她活得這麼辛苦的時候……她一直都是怪物。只是恰好也是我的媽媽。” “我否認自己需要愛。這種東西看不見,似乎可以不存在。 “還有很多人覺得它一文不值,我們只需要價值和價格,不需要情感。但最後讓我醒來的,是因為我知道還有人在等我,我知道有人希望我能活下去。我也不想拋棄他們。” “你問我會不會讓別人處置。讓幾年前的我回答,肯定是不會。我不相信任何一種命運都是我必須接受的,只有我想和不想。” 贏舟陷入了很長很長的沉默中。 他覺得有些累了,累到不想說出後半段。 如果當初希望他活著的人,現在希望他去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這種不被期待的生活。 謝東壁打斷了他:“反正不管你怎麼選,那也是我死後的事。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摁下了針管,冰涼的金屬針刺進了他的面板裡,不疼,但異物感很明顯。 謝東壁為了讓自己死的時候遺容較為好看,把隨身攜帶的躺椅鋪到了沙地上。 他睡在了躺椅上,頭頂的陽光燦爛,像在曬日光浴。 藥效正在發揮作用,謝東壁有些困了。 他看見一茬綠色的嫩芽從貧瘠的土地裡長了出來。這當然不是什麼奇蹟,是贏舟的詭域。 謝東壁閉上眼,聲音越來越低:“贏舟,我希望你自由。” …… …… 沙漠裡空無一人,很安靜。 謝東壁的身體正在迅速地失去溫度,變得硬硬的。從醫學角度上講,屬於屍僵。 四毛跳到了沙灘椅上,小心翼翼地掀開謝東壁的眼皮子。眼球瞳仁渙散,變成了一片擴散的灰色。像是黑色的墨水滴進了水裡。 四毛站在一旁,發了一會呆,突然毫無徵兆地大哭起來。 它哭起來的時候,好好的天無端陰風陣陣。 四毛撲進贏舟懷裡,漆黑的小臉上流著漆黑的眼淚,眼淚掉在地上,又匯合到了影子裡。 贏舟摸著它的頭,然後感覺到四毛在自己的懷裡變得越來越大。他抱住了裴天因。 贏舟聞到了一股草木的清香,但沒有感覺到裴天因的心跳。 裴天因和他共感,反過來說,贏舟也能感覺到裴天因的情緒。 不需要言語的試探、小心翼翼地猜測和詢問。 他們都需要這個擁抱。用來確認哪怕是在世界末日,也有人可以和自己報團取暖,不用害怕天黑。 沙漠裡的晚上有些冷,贏舟的島只出來了很小一部分。他畢竟不是真的禍害,毫無顧忌地使用詭域,容易透支,對他來說是一種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