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上的漢字多,卻認識不了一種更重要的東西。
老太太安靜了不消五分鐘,蘆雅和伊涼又開始了小聲交談。她倆望著液晶電視上的娛樂節目,不時被逗得咯咯發笑。我依舊望向窗外,被這個國家的壯麗山河吸引著。
“不像,那兩丫頭不像雲貴這一帶的少數民族,我估計是老外。”我身後過道的側面,傳來幾個遊客的議論,我隱約聽得出,他們是在談論我和兩個女孩。
“大哥,你是老外不?哪個國家來的啊?”一個留著分頭的小夥子,年紀和我相仿,而且他也穿了一條迷彩褲子。從他腳上那雙沾滿水泥點的舊皮靴,我想他應該打工仔。和打工小夥坐一起的那位婦女,可能是他媳婦,夫妻二人一起坐車回家。
“大哥,你會講中國話不?來,抽根菸唄。”打工小夥見我側臉望向他,這傢伙立刻欠過身子,友好地遞來一根香菸。打工小夥的媳婦推了自己男人一把,沒好氣地說:“你別跟人家鬧,竟出洋相。”
儘管周圍的乘客也因打工小夥的莽撞而呵呵發笑,但他們還是用笑聲不懷好意地想看熱鬧,讓這位冒失的小夥子試探出我的來歷。
我還是沒開口回答,如果我講英語或者泰語,打工小夥根本聽不懂我的話。我稍稍微笑著對打工小夥搖搖頭,謝絕他的好意。
這時,一個高大而面板白皙的紅髮老外在過道中間走過,他可能要去車廂另一端的衛生間,流星似的大步子,令打工小夥遞來香菸的手快速縮了回去。
我彷彿瞬間才明白過來,是我和蘆雅、伊涼的膚色,因為不是白人,周圍的人萌動得好奇裡,膽量似乎也滋生了出來。他們見我們三個衣著樸素,和大多數窮老百姓無異,可我們身上又有著與周圍環境相區別的異域氣息。所以,這些人找到了突破口,一種可以找到平衡或者優越的突破口。
“大哥,你是日本人嗎?來俺們國家打工的嗎?”打工小夥的話,問得我心裡發麻。坐在離我較遠的那幾個畢業生,似乎也開始關注這邊的動靜。
那個戴黑框眼鏡的小子,躲在座位後面遮住臉,又滿腹壞水的罵道:“真他媽二,跟體育系那幫野人一個逼味兒,四肢發達沒腦子,天生推磚車、和水泥的苦工。連他媽中東語都聽不出來。”
我冷起了面孔,扭頭望向車窗外,不再理會這些人。那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很是自負自己的專業,他似乎從來沒有明白過,教育把學生們分開到各各專業,為了就是讓術業有專攻,彼此互補,產生最強的力量。
但對他們來講,任何可以用定義劃分出界限的東西,對立起來似乎比合作起來更有趣兒,更能產生激情。一個真正有修養的人,對體能培育的重視不會亞於腦力知識,人腦長於身體內,身體完蛋了,再優秀的大腦也要枯萎。一個不懂得尊重體力勞動者的“知識型社會”,比一個法盲官員更無知的可悲。
“都醒醒,精神點!注意扒手,看好自己衣物。老百姓不欺負老百姓。”一個高調的嗓門,從車廂門口傳來,不等人們回頭去看,一位列車乘警像參加競走比賽似的,從我們身邊流星般擦身而過。
他的制服和他的大嗓門,把我對面昏昏欲睡的老太太驚醒了。望著遠去的乘警,我不免覺得好笑。看到這種維護治安的手法,或許聘請一位神父在火車上走兩趟更奏效。因為神父更懂得息事寧人,更懂得給兩方各留活路。當一群警察生存在善與惡的夾縫中,他們就成了警察的警察。
廣州開往昆明的K484次列車,在湖南長沙站停了八分鐘,在省會下車的乘客,人人都站立在過道上,挺著高高的胸脯,很有面子。
部長小夥也在該站下車,她的女友用力抱緊了他,將頭埋進他的胸膛。看得出來,這對情人要就此分別。那個瘦高小夥和戴黑框眼鏡的小夥,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笑著喊著到家嘍,從列車上擠了下去。他倆隔著視窗,擺手示意部長小夥兒快點下車。
“有些話很早就想對你說,可我又開不了口,這封信是我花了兩晚寫給你的。現在不要看,一定等我下車後火車出了站你再看,這點約定你能做到嗎?堅強些親愛的,我永遠愛你。”
說完,部長小夥跑下火車,他臉色難看地拖著兩個大行李,站在外面對緩緩起身的火車招手,和自己大學睡了三年的女孩道別。
火車出了站,那位女孩雙手顫抖著拆開男友的信封,列車廂內大部分乘客,都把目光齊刷刷盯在女孩手上,99%的人,都期待一個結果。是的,他們猜中了,女孩只讀了信的開頭,就伏在桌子上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