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散。
是頌揚刺客聶政殺韓相俠累之事。
嵇康會彈這曲,顯而易見,是痛感曹魏一族奄奄一息,雖不屈服,不抵抗,卻也為自己的冤案而不平。
這曲,嵇康只教了我合奏未教授我正曲。以“刺韓”“衝冠”“發怒”“投劍”,他道過,又分開指,小序,大序,正聲,亂聲,後序六段。
足夠了。
他端然而坐,撫琴調音。對於自己先行上斷頭臺的指令沒有任何異議。
沉沉的古琴之音,讓人揪心悵然,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沉桀默許地看著這一切。
刑場裡外圍滿了三千多人,幾千太學生中以東殿夫子為首,遙立前方。他將年邁的身軀挺得筆直。
巍然地站在最前面。
“老夫一生所見之人無數,風流名士數不勝數,然!”他悲憤地低喊:“古今賢者,唯有嵇叔夜一人!”
一時間,人群又因此騷動起來。
太學生們垂淚哭泣。
嵇康沒有說話。
先撫弄琴聲,後落宮商角徵。
而後,由悄靜的音,瞬間將人帶入瀰漫著強烈抗擊殺伐的曲境。
琴聲驟然拔地而起,帶著一股激烈絕然的氣勢直衝天穹之際,突然加入了悽婉哀怨的細緻琴音。
低沉和細婉兩股琴音瞬間和鳴。
如龍如鳳。
他極快地撥動琴絃,指骨分明,隨意一抬一收,一斂一放,卻皆是風雲。
如墨的長髮在空中飛漫。
……
指尖一頓,律動的音韻絲毫不停歇……
琴聲的曲境,時時都在變換。
不同的是,而乃悲鳴。
嵇康把滿腔的悲憤之情化為了琴音,他曾道,“琴為心聲”。指控政治陰暗,皆處都是肅殺之氣。
正始之人不得存活。
夫妻合奏,他在斷頭臺上冷然。而我在這廂絕望。
傾盡畢生心血和滄桑,我冷眼看著自己的指尖滲出細微的血。滴落琴絃,帶著我的恨和丈夫的冤屈,奏著這一生僅有一次的廣陵散。
心裡驟起的狂飆,將全部化作血淚灑盡。
指端抬起,琴音漸落。
曲終,音息。
嵇康毫不留戀地起身,他立於輝輝陽光之下,說了自始至終的一句話:
“廣陵散,於今絕矣!”
在他從容赴刑之際,足下徒然一頓。
微微側身與我凝望。
四十歲卻依然如此俊美的輪廓,已經如雪般斑白的雙鬢,有著足以顛倒傾世的風華。
我相信這一刻,就連死神也會被他高亢憤怒的錚錚琴聲所擊碎,他留給後世之人的,早已不是一個背影,幾篇文章。
是夕陽殘血的挽照,是千古冤案對這滄桑歷史的永恆不屈!
“三刻已到!行刑!”
沉桀抬手沉喝。無聲劃破空氣。
儈子手竟有片刻的猶豫。
沉桀見狀,怒極至甚。
114、第一百一十四卷 。。。
“行刑!——”
嵇康緩緩端坐。
儈子手濃眉一剔,咬牙揮刀而下——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沒有挽救的餘地!
沒有奇蹟的發生!
這是鐵錚錚的歷史!鐵錚錚的事實!——
我的丈夫,在那一瞬間,身首異處。
如墨青瀑染血無邊。
飛灑出的血沫,訴說著他這不桀的一生結束的妖紅,濺到了我的眼、臉、狠狠攪碎我的心。
洶湧而來的情感一瞬間如滔天巨浪般捲了過來,我死死抓著胸口,痛的喘不過氣。
他走了。
我的世界也已奄奄一息,瞬間傾塌……
“叔夜!!————”
我死死瞪著那俊美的頭顱,滾落到地上。
耳畔是太學生震天的悲憤哭嚎。
還有我極為熟悉的一雙兒女淒厲的哭聲:“爹爹——!!!!”
我無暇顧及為何悅悅與延祖會在這兒,我也無暇顧及是否是秦凌帶他們來的……
不再重要了……
已經,什麼都不重要了。
我的眼裡,只有他。
只有他。
那俊美如畫的輪廓,溫暖的大手,那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