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與仲父對坐論政,我都如芒刺在背。故而每次他走後,我都迫不及待回到寢宮,陪伴惟一令我輕鬆自在的宛兒。
做了母親的宛兒愈發嬌媚,尤其是那一雙剪剪秋水,令我益發沉醉。我不敢想象若沒有了她,我的心靈會枯竭成什麼樣子。她嬌弱的體質,成為我最牽掛的事情。我曾無數次向神靈祈禱: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亦要與她攜手共老。為此,我傳旨御醫,遍採天下靈藥,為她滋補身體。御醫夏無且進獻祖傳秘方炮製而成的補藥。宛兒服了月餘,果然面色紅潤,氣色大好。我大喜之下,重賞夏無且,命其執掌太醫院。
看著含飴弄子,笑逐顏開的宛兒,我欣慰地憧憬著我們一起慢慢變老,恩愛百年。
然而,我想錯了。
大雪紛紛揚揚,到處銀裝素裹。
除夕將至,宮裡到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我從朝堂回來,見趙高正指使著十幾個小黃門佈置大殿。他按人頭分派任務,吆東喝西,卻甚有章法,忙而不亂。分派完畢,他便威風凜凜地負起手,四處巡視。
我看得有趣,便笑嘻嘻湊上去:“趙令君(趙高時任宦者令),我該幹些什麼呀?”“剛才聽什麼來著,你——”他滿臉不耐煩,一扭臉,見是我,一愣之後,急忙跪倒,顫聲道,“王上恕罪,小人一時忘形……”
我見他汗都下來了,開心極了,遂笑道:“欸,不知者不怪嘛,起來吧!”趙高又叩了個頭,才抹一把汗,爬起來。
我心念一動,問他:“趙高,你可識文斷字麼?”
“小人幼時讀過私塾,認識些字。”
“哦?”我大感興趣,“那,朝廷律令,你可熟悉?”
趙高偷眼看看我,猶豫一下,方道:“小人……熟知一二。”
“那好,我問你:若有無故傷人者,年約幾何可治其罪?”我故意考較一下趙高,實則秦法以身高而非年齡來判定是否應負法律責任。
趙高略一沉吟,疑惑道:“治罪與否,似與年齡無關……男子高於六尺五寸,女子高於六尺二寸,即可治罪。”
“呵呵,好!若此男子高於六尺五寸,傷人致死,該當如何治罪?”
“傷人致死,若釁自其出,錯在本人,依律當具五刑。”
“哦,說來聽聽。”
“五刑者,先黥面,後割鼻,再斬左右腳,復以笞杖笞打至死,最後割掉首級,醢屍(將屍骨剁成肉醬)示眾。”
對於趙高毫不遲疑地回答,我很是滿意。看來此人可堪大用,若是能出任一官半職,於我更有臂助。
我笑吟吟道:“你一介宦者,難得對律法如此熟諳,其志不小啊!”
趙高垂著頭,飛快地看我一眼,馬上介面道:“小人雖然地位卑賤,但是一心為君王分憂!”
“嗯,很好。朕便封你為車府令。嗯,你是中官,便叫做‘中車府令’吧。”
趙高喜形於色,急忙跪倒謝恩。
我正要勉勵他幾句。忽見一個小宮女張皇失措地跑出來,見到我便跪倒哭道:“王上,不好了……王后、王后出事了!”
痛失(二)
宛兒一襲白衣,靜靜躺在榻上。美麗的大眼睛緊緊閉著,口角還有未揩淨的血跡,在白皙的面板上異常鮮豔。
小宮女抽泣著,語無倫次地說了幾遍,我才理出頭緒:宛兒本來在逗弄著扶蘇,這時有個宮中女官送來一碗蓮子羹,說是特地為王后和世子精心熬製的。宛兒只嚐了一口,便覺得心慌,小宮女服侍她躺在榻上,卻見她瞳孔散亂,嘴角沁出血來……
“那碗羹呢?!送羹的人呢?!……那女官是誰?!”我厲聲喝問。
小宮女滿面淚痕,驚惶地說:“我、奴婢不認識,她只說是太后派來的……”
“太后!……”我瞪著瑟瑟發抖的小宮女,“你若敢胡言……”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小宮女叩頭如搗蒜。
“趙高,叫李斯來,命他即刻去查!”我怒不可遏,咬牙切齒道,“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兇手給我找出來!朕要將她千刀萬剮!!!”
從正午到日落,整整幾個時辰,我一直陪著宛兒。握著她不再溫潤的柔荑,我感到自己的內心也在漸漸死去。昨夜剛剛溫存過的愛妻,如今卻天人兩隔……我如何能接受這個現實!往昔的種種溫馨,一幅幅重現在眼前,將我刺到血盡心枯。或許由於胸中跳蕩著熊熊的怒火,烤乾了我本應流下的淚水。我只是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對她說:宛兒,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