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年的執政,徐階還是很有威信的,加之讓錦衣衛那麼一嚇唬,官員們早就膽寒了,便有人道:“我們不能讓閣老難做,大家就先回去等訊息,相信閣老會給我們個滿意的答覆。”
“老夫一定盡力。”徐階鄭重點頭道。
待那些年輕官員,相互攙扶著慢慢離去,徐階嘆口氣,整整衣襟。轉身進了西內,直入萬壽宮,求見皇帝。
誰知嘉靖竟然不見他,只讓李芳傳話出來道:“如果是為勸朕不要南巡的,閣老就不要多費口舌了……”
“如果是別的事兒呢?”徐階問道。
“如果是別的事兒,等到過完年再說。”李芳傳完上諭,歉意笑道:“閣老,皇上正發火呢,您就別去觸黴頭了。”
徐階滿面憂慮道:“我擔心,下面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到時候皇上和朝廷的臉上,都不好看。”說著給李芳作揖道:“請公公幫幫忙吧。”
李芳自從回來後,再沒有管過閒事,但面對著來自首輔的懇請,他也只好破回例了,點頭道:“您老先在值房歇息,老奴再去跟皇上說說。”
“勞煩公公了。”徐階再施一禮道。
李芳進入精舍內,嘉靖帝已經在陳洪的服侍下,準備打坐將息了。
“主子,那些人都走了……”李芳輕聲稟報道。
“唔……”嘉靖顯然是知情的,閉著眼道:“先記下這筆賬,過完年再和他們算。”
“徐閣老還在外面。”李芳小聲道:“他說,無論如何也要見見主子,好妥善處理這件事兒。”
“沒什麼好處理的。”嘉靖哼一聲道:“朕意已決,你讓他回去休息吧。”
李芳為難道:“徐閣老已經跟那些人許諾了,要是見不找主子,他怕是要難做了。”
“……”沉默片刻,嘉靖才緩緩開口,說出的話卻讓李芳萬分失望:“不見。”
“主子……”李芳還欲再勸。卻聽嘉靖一字一句道:“這次朕就是要給他個難看!”李芳心肝一寒,把勸解的話憋了回去。
徐階等啊等啊,也不見李芳出來,直到天黑時,才有個小太監來傳話道:“老祖宗說,他老人家也無能為力了,閣老還是請轉回吧。”
徐階拉住那小太監道:“是李公公見不到皇上,還是皇上說不見我?”雖然區別不大,但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
“是……皇上說不見您。”小太監吞吞吐吐說一句,便快步離去了。
徐階孤零零地站在宮外,遙望著自己耗盡國庫,才按時建起的巍巍帝闕,心中一片驚懼。自從當上首輔後,他什麼時候想見皇帝,就什麼時候進去,‘宮外請見’,不過是個形式。皇帝對自己也是禮敬有加,不僅允許自己在紫禁城內乘肩輿,還御前賜坐,恩寵堪比徐階;誰知毫無徵兆的,說不見就不見了,真是天威難測啊。
他心裡明白。皇帝不僅是因為這次的事件遷怒於他,而是在釋放積蓄已久的怨氣。其實他早就意識到,自己的改革有些操之過急,讓那些言官一下子囂張起來,觸動到了皇帝的權威,引起他的不快。但皇帝一直的忍讓,讓徐階心中不免有些僥倖……看來是虎老不咬人,皇帝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但顯然不是這樣,老虎再老也不會吃素,皇帝不容權威一再遭到挑戰。徐階心中升起一絲自覺,暗道也許從今往後。皇帝不會再那麼敬著自己了……
回去的時候,他沒有坐肩輿,拖著沉重的步履,心思沉重地往外走,好在他的家人喊住了正在關門的御林軍,這才沒有被關在禁宮裡。
第二天,徐階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但這次他學乖了,不直接上書勸諫,而是讓新任的兵部尚書郭乾會同戶部的老尚書方鈍,給皇帝上了本《扈從事宜》,也就是這次出行,咱們出多少護衛,預算多少銀子——僅護駕的錦衣衛及團營官兵即達一萬五千餘人,加上民夫萬餘人;錦衣衛、團營戰馬萬餘匹,扈從人員馬匹六千餘匹。這近三萬人馬人吃馬嚼,單程就得耗費糧草折銀二十萬兩。
又讓禮部尚書嚴訥上呈《南狩注》,對一應供給、禮儀、護衛進行詳細規定,各項採買耗費,折銀又是十萬兩。換言之,皇上這一趟,最少也得花去五十萬兩銀子,這還不算地方上的花銷。
這次嘉靖倒是見他們了,但他已經走火入魔,非去不行了,竟對徐階和三位尚書道:“帶那麼多扈從幹什麼?朕不帶儀仗,光帶幾百個護衛就行了……”
眾人大汗,小聲道:“天子只有逃難的時候,才可以不帶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