蚤(5)
汪精衛的《被逮口占》從獄中傳出後,立即被許多報紙爭相轉載,一時海內外洛陽紙貴,特別是“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放之古今詩選裡,也堪稱佳句。
其實,公允地講,中國的監獄是最不好坐的,監獄中一日三餐是一碗黴變的陳米和一條鹹蘿蔔,另外每五天可以吃到一次豆腐,逢年過節則每人賞賜肉半斤。一日汪精衛正在苦嚼黃米飯,忽然獄卒給汪精衛塞進十個雞蛋。汪精衛拿著雞蛋仔細端詳了半日,在一個雞蛋上寫著一個小小的“璧”字,他知道是陳璧君也來到了北京。
陳公博有過這樣一句絕妙的評語:汪先生沒有璧君不能成事,沒有璧君也不至於敗事。陳璧君有豪俠氣,但也偏狹顢頇,但她在汪精衛入獄這事上,敢冒險犯難,無疑是應被人稱道的。
第二天獄卒悄悄對汪精衛說:“你有什麼話寫封信,我會轉給送你雞蛋的那個人。”汪精衛便仿照顧貞觀寄吳兆騫的詞寫成一首《金縷曲》送給陳璧君:
別後平安否?便相逢淒涼萬事,不堪回首。國破家亡無窮恨,禁得此生消受,又添了離愁萬鬥。眼底心頭如昨日,訴心期夜夜常攜手。一腔血,為君剖。
淚痕料漬雲箋透,倚寒衾迴圈細讀,殘燈如豆。留此餘生成底事,空令故人潺愁,愧戴卻頭顱如舊。跋涉關河知不易,願孤魂繚護車前後。腸已斷,歌難又。
清人顧貞觀寄吳兆騫的《金縷曲》二章,以詞代書,一直是我最喜歡的清代詞,纏綿悱惻,字字皆血淚所成:
(寄吳漢槎寧古塔,以詞代書。丙辰冬,寓京師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哪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腳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儯�u。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君剖。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顧貞觀與吳兆騫為摯友,吳因科場案受牽連而遠放寧古塔,顧思友心切,故譜成二詞。前首懷想故人遭際,後者傾吐別後淒涼,如泣如訴。獄中的汪精衛也是以詞代書,給追求他數年的陳璧君一個說法,從此,這一對夫妻檔就綁在一個戰車上,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汪精衛在《金縷曲》後面,又用血寫了五個字“勿留京賈禍”,讓陳璧君趕緊離開危險的北京。過了幾天,汪精衛收到獄卒轉來的陳璧君的一封信,陳璧君在信中說:兩人已不可能舉行形式上的結婚儀式,但從現在起,在心中宣誓結為夫婦。汪精衛咬破手指,用鮮血寫下一個大字“諾”。
三
日本人把汪精衛看做蚯蚓,只是形似,但我認為也許戲子是他最好的漫像,因為我們曾看他一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模樣,但背後的隱曲,還是魯迅先生眼睛毒,在日本侵略的當頭,汪精衛是起勁吆喝:和比戰好。但我們不是不要和,但卑躬屈膝、喪權辱國的和不要也罷,魯迅活畫出當時汪精衛的形象: txt小說上傳分享
汪精衛:龍種抑或跳蚤(6)
“……出場的不是老旦,卻是花旦了,而且還不是平常的花旦,而是海派戲廣告上所說的‘玩笑旦’。這是一種特殊的人物,他(她)要會媚笑,又要會撒潑,要會打情罵俏,又要會油腔滑調。總之,這是花旦而兼小丑的角色。不知道是時世造英雄(說‘美人’要妥當些),還是美人兒多年閱歷的結果,練出了這一套拿手好戲?美人兒說‘多年’,自然是閱人多矣的徐娘了,她早已從窯姐兒升任了老鴇婆;然而她丰韻猶存,雖在賣人,還兼自賣。自賣容易,而賣人就難些。……
現在的壓軸戲是要似戰似和,又戰又和,不降不守,亦降亦守———這是多麼難做的戲。……其實能夠簡單地雙手捧著“‘天下’去‘與人’,倒也不為難了。問題就在於不能如此。所以要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哭啼啼,而又刁聲浪氣的訴苦說:我不入火坑,誰入火坑?然而娼妓說自己落在火坑裡,還是想人家去救她出來;而老鴇婆哭火坑,卻未必有人相信她,何況她已經申明:她是敞開了懷抱,準備把一切人都拖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