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斗然敲醒自己潛意識裡的那層脆弱心防,瞬間便如給人剝去罩在外頭的堅強偽裝外殼一般,赤裸裸的呈現出自己最為害怕,也是心中最不願去想的那一層現實關鍵所在。
要知湯笙雖已中年歲數,然其形相清臞,氣度閒雅,實非自己粗獷樣貌可比。先不論這名年輕宮主是否便是苗若蘭所化身而來,然則一旦兩相比較之下,自己登落下風,可說毫無贏面,因此之前便不願將他二人的諸般親密神態,逕朝男歡女愛情事想去。雖說胡斐不知這名年輕宮主真實身分,但其身形面貌既與苗若蘭殊無兩樣,心裡便已當她是自己掛念在心的蘭妹,或者說,他寧願相信這名年輕宮主乃是失了記憶的苗若蘭,否則如何解釋兩人如同一個模子給刻出來的樣貌身段?因得如此,他的心也才會這般的痛,這般的茫然不知所措。
胡斐這時心神始終處在九界飄渺之中,於周身事物,竟是全不縈懷,當真是聽而不聞,視之無睹,腦海裡盡是他與苗若蘭當日遇見時的點點滴滴,對於也躲在矮叢中的冥月宮天璇星與文璣星二人又說了什麼,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裡去。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覺藤蔓一陣幌動,猛地回過神來,底下幽谷中卻已空無一人。
就聽得藤蔓外數丈處傳來那名天璇星的聲音,說道:“天璇星邵登棟偕同文璣星廖瑋凱,拜見天山魔影。”
胡斐聞言大驚,怎麼自己卻是不曾聽聞絲毫異聲,藤蔓外已然有人到來?跟著一想,“天山魔影”名字似曾在那裡聽過,知道是天魔麾下的魔頭之一,但這人是誰?他知自己身處險境,半分大意不得,當下小心縮起雙腿上來,身體悄無聲息的就地圈轉,變成頭朝矮叢藤蔓外圍,接著輕輕撥開數叢長草,果然見到數丈外站著三人。
胡斐朝前看去,就見一名身披黑色斗篷,頭戴寬邊斗笠,笠緣罩著大塊薄如蟬翼的黑色透明綢巾,斗篷內亦是一身素黑勁束裝扮,當真是從頭黑到腳,卻也使得露在衣外的肌膚更顯白皙亮滑,似乎吹彈可破,更令人對她面貌感到好奇。黑衣女子身前站著兩名身著冥月宮服色男子,年紀都在四十開外,一人留著鬍鬚,另一人則無。
他見三人走到一株樹下低聲交談,隔得遠了,便聽不見他們對話,心中暗道:“這二人既是身屬冥月宮十大星座一員,怎麼卻在這裡私自會見天魔麾下的一大魔頭來了?”他先前心神飛出天外,對兩人後來的諸多言語便未聽聞,只能從先前聽到的話語內容來加以揣測,知他二人對湯笙的擢升頗感不滿,但即使如此,終不至於勾結敵手才是,否則覆巢之下無完卵,這二人豈有不知之理?心念一閃,隨即又想到聖毒門的藥王和蠶王,莫非天魔也給這兩人塑造出一塊大餅,待日後奪得武林盟主之位,天魔麾下從屬自是一併雞犬升天,誰沒好處可得?
這麼一想,倒也不覺眼前二人私下會見魔月宮人物感到有何奇怪,只可惜無法聽見三人談話內容,否則也就不必自己妄加揣測了。過不多久,三人似乎對話已了,那黑衣女子身子一拔,沖天而起。胡斐仰頭看去,見到這名黑衣女子的輕功身法,猛然醒悟:“原來這人便是我在鷹嘴頂上見過的那名黑衣女子了。”
這時就見黑衣女子斗篷飄飛,離地數丈高時,其人雖有綢巾罩面,但由下往上望去,卻可清楚見到其人一張瓜子臉,雙眉修長,姿形秀麗,容光照人。胡斐就只這麼一瞥之間,當下渾身大震,不由自主的脫口驚咦出聲。
他這麼斗然間出得聲來,立時給外頭三人發覺,心知要糟,便已見到冥月宮兩名男子飛身而來,四掌齊出,直往他躲藏身處擊來;那名黑衣女子則是半空中一個折身撲落,宛如一隻黑色大鵬巨鳥,身形尚遠,卻已忽的一掌發出,勢勁奇強,要給擊中了,非得當場身骨俱碎不可。
這當兒裡實不容他稍有猶豫,迅速自懷裡掏出那把隨身攜帶的家傳短刀,刷的一聲刀刃出鞘,隨即揮向身後藤蔓枝節處。但見碧綠光芒大作,刷刷連響,隨即伸手抓住數條藤蔓,自矮叢中鑽身穿出,就往懸崖跳了下去。
便在這時,砰的大響,方圓數十來尺大片雪泥激濺飛起,其間夾雜無數斷藤長草,足見這一掌驚人之勢。
這座峰嶺雖不甚高,但也高逾數十丈,藤蔓雖長,卻還不到峰崖一半。所幸胡斐乃自行跳下,雙足在崖壁上一點一蹬,單手抓牢藤蔓,直往左首蕩了過去。那兩名冥月宮門人居高下望,見狀甚是驚怒,渾不知這人如何躲藏在這處峰崖之上,或是有何圖謀,要是已將三人密議之事聽去,傳回宮裡,他二人那裡還有命在?當下恚怒非常,狂吼連連,身形幌動,直往左首峰頂處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