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琛笑了,笑得眼中一片支離破碎。
這般漆黑的夜,他只能和一個從小伴著自己長大的乳母說這些,他甚至不敢告訴他的母親,只因為,說出真相,她絕對接受不住……。陸琛慢慢地走到窗前,將那落地窗忽然推開。
夜色已濃,凌晨,外面的室溫已經跌破零度,夜風吹來,將他的髮絲吹亂,遮住他眼底的陰霾。
他輕輕一笑,想起那晚,父皇殯天前的迴光返照……
高燒了那麼多天,整個人都慘白得毫無神色,癱在床上,軟綿綿的一團,哪裡還有平日的威武。他那時聽到父皇醒來,第一件事就要召他入內,只覺得心酸。從小到大,所有人都道,他命好。哪怕身後有一個天資奇高的弟弟,在父皇的眼裡,卻總是隻有他一個人。哪怕他當初失手打死了一個侍從,民間聲望跌倒谷底,皇帝雖然是冷淡了他一段時間,到最後,也不過是輕拿輕放,事情一帶而過。
從D城回帝都,父皇特意指派御醫私下來告訴他,便是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將他拉回皇宮,謹防他的那兩位好叔伯謀反動亂。
事實證明,父皇的確有先見之明。
只是,他的先見之明,遠遠不僅在他的叔伯頭上,而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前,便已經謀定而後動了……。
陸琛抿了抿唇,嗤笑一聲。
一直站在旁邊的乳母,目光驚愕地看著這個自己幾乎親手帶大的人,隱約間,似乎一下子陌生起來。
當初,那個仰著頭,但凡提到自己父皇,便一臉驕傲自豪的人,去了哪裡?
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看著他的臉,隱約間,有種窒息的痛楚從心口那傳來?
陸琛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根本發現自己在別人的眼裡,已經和當初那個驕傲狂縱的皇子背道而馳……。
他還記得自己聽到父皇醒來時一臉驚喜,高興地衝進這間寢宮。
父皇揮了揮手,將所有閒雜人等打發出去,朝他輕輕一笑。那笑容,帶著輕鬆,更帶著解脫。
他似乎用盡了全力想要撐起上身,臉上都微微帶出一片紅暈,那眼底,流露出的光彩,卻讓他心頭一陣狂跳。
久病的人,忽然這番情景,哪怕不用御醫在旁邊,他也隱約猜到點真相。
他當時,幾乎是衝了過去,小心翼翼地為父皇將枕頭豎起,扶他靠了上去。
父皇側頭,對他輕輕一笑,笑裡,帶著滿意和平靜,像是終於達成心願。“你能把你兩位叔伯都壓制住,很好。”
聲音雖然帶著喘息聲,但是,他眼底的神色,卻沒有一絲遲疑。像是在打量著一把自己磨鍊了許久的刀,刀鋒鋒利,出鞘見血,便是他最欣慰的結果。
自己那一刻,心底卻有點複雜。若說是他把兩位叔伯壓制下去的,其實有點牽強,事實上,大多數是冷奕瑤劃出來的道,他不過是按著她的路踩上去而已。只是,當著父皇的面,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會讓他失望吧?
心心念念培養了這麼多年,到最後,卻並不是完全靠自己的實力……。
他垂頭,內心愧疚,還未開口,目光,卻徹底定住了。
父皇是強撐著靠在床頭,可精神卻格外的好。像是他的思想已經掙脫了這具**,徹底要奔向自由。可自己卻不受控制的,死死地盯著他緊緊握在手上的那一張照片——那張他曾經在他床頭櫃找到的照片!
照片上,那個銀髮銀眸的女人,美得像是流光,眼睛銀白透亮,如同北地的雪景,奪人心魄。而她膝蓋上的男孩,似乎朝著來人微微一笑,唇角甜蜜地勾起,俊美到無法描述!
他臉色倏然一僵。
直愣愣地盯著那張照片。
第一次,第一次,父皇旁若無人的將它拿在手上,像是再也捨不得將它丟在床頭櫃。唯有扣在手裡,才能離得最近。
他張了張嘴,還未開口,父皇卻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一樣,反而慢慢一笑,那目光帶出一種莫測的味道,讓人心涼:“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不管別人再怎麼諫言,我卻對你這麼偏心?”
別人都說他心長偏了。放著那麼好的小兒子不疼不愛,非要把這麼個愣頭青似的長子當掌中寶一樣天天寵著。
皇家的位子,本來就應該能者居上。偏偏,無論陸冥做了什麼,民間聲望如何,在他這裡,似乎一點影響都沒有。他眼裡,永遠都只看著長子。
昏庸——
他不是不知道,有些人背地裡罵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