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李貿然永遠都記得那個涼風襲人的深夜,程家軍忽然接到急報,說是要大規模向北劃撥精銳部隊——又打仗了。
程家軍的精銳,幾乎全集結在程瑞堯的這個師,高標準的德械裝備,嚴要求的軍事訓練,不管從軟體還是硬體上來說,全都傾注了老爺子多年的心血。
當時李貿然還只是個小排長,大部隊在夜裡行軍,他脊樑骨筆直的步子邁得又穩又大。風吹在臉上有種軟軟的涼,腔子裡跳動不止的心卻是堅硬的滾燙——他驕傲且亢奮,簡直亢奮到了一定的程度。
不知道當初黃家阿哥上前線的時候是個怎麼樣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已經把前方的戰場當成了重生的另一場輪迴。輪迴之上,所存的並不是赴死的決心,而是越過死亡,直面靈魂的,更高更遠的野心。
這一年是一九三七年,盧橋事件爆發。南方各省集合大規模的部隊,奉命北上遷移,藉以低檔形成燎原之勢的熊熊戰火。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特別短……真是不想寫打仗啊,點到為止吧,下一章時間線又要往後移了。
☆、第十二章
蘇參謀叛變的事情發生在不久之後的一個夏天,事情的經過非常複雜。
起初,程將軍是要殺他的。
因著局勢緊張,他那時的書房抽屜裡總備著一把槍。這槍是蘇參謀出國訪問學習的時候帶回來的禮物。流暢合手的線條,精緻細巧的造型,很符合程將軍被過度追求的審美——蘇參謀從來都是那個最瞭解他喜好的人。
他太懂他了,知道他最想要什麼,知道他最想做什麼,那種無以言表的默契甚至潛移默化的延伸至任何一個眼神或是細微的肢體交流。
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捨棄他,因為捨棄他就等同於割捨了一部分靈與肉的記憶,一段色彩斑斕的青年時光——這些都是無法抹去的。即便是到了時間終止肉體消亡的那一天,他也還會記得他的樣子。記得深刻而牢固,好像石碑上苦心雕鑿的字跡。
“混賬東西!”程將軍情緒激動,從抽屜裡拔槍指向對方,眉心的位置忽然突突的跳了兩下。
蘇參謀說:“軍座,您後悔了麼?”定定的站在花紋地毯中央,冰冷的槍口並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程將軍沒回答,只是沉默的看著他。他看人的時候很少有這樣的表情,下巴微揚,雙眼微閉,他想這不就是那個綿裡藏針的男人麼,自己帶了他二十幾年,怎麼還不知道他是這種陰測測的角色?
“長亭啊。”程將軍的嘴角翹上去,“我把你帶回來,供你穿衣吃飯,結果呢,結果你就這麼報答我?”
長亭是蘇參謀的字,這樣問的時候,程將軍的語速很慢,慢的接近和藹,與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蘇長亭說:“軍座,該給的我都給了,我不欠您什麼。”
“好,你不欠我。是我欠你,我欠你一條命,今天也就還給你。”程將軍冷笑,槍口子對著門口撥了撥,“你走吧,找個地方好好躲起來。記得一定要找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最好別讓我再找到你。”
蘇長亭動也不動,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程司令,看他漸露灰白的鬢髮在屋內昏黃的燈光裡顯出一種黯淡的倦意。
他的程將軍老了,老得不再是初遇時那個意氣風發的英武青年——時間湮沒他眼中的戾氣,壓彎他筆直的脊背,悄無聲息的帶走那段飽滿而雄壯的光輝歲月,留下的只是一個失望至極的老人。
蘇長亭終於往門口走去,走得腦中有那麼幾秒鐘的空白。他是很想再多說些什麼,可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合適的內容。
據那天在府裡當差的傭人說,書房裡的槍響有兩聲,中間間隔不過幾秒鐘,之後蘇參謀就被人從裡面抬出來了,渾身血淋淋的,那血從他胸口沿著手腕直往下流,滴滴答答,一路淌到大門外面。
之後程將軍要人把屋子裡裡外外的打掃了好幾遍,直到那種瀰漫的血腥味徹底消散才罷休,然後叫來秘書處的下達通知,說是叛徒蘇長亭因私洩露軍情,已被當場槍決。
李貿然得知這個訊息,第一反應是震驚——他怎麼也不信蘇參謀會是叛徒。
——蘇參謀不應當是最忠心的那個麼,當初程將軍在外面上學,蘇參謀還救過他的命啊!
直到程瑞堯在父親的指示下向軍事法庭提交了一系列事實確鑿的證據,所有的人都閉口不言了。
就在大家開始漸漸淡忘這件事的時候,李貿然卻在挖心撓肺的擔心一個人,擔心得夜裡睡不著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