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天他騎著一輛破舊的摩托車來照相,那摩托車的排氣管的聲音,非常*、像野獸的低吼,突突的,如同電視上F1跑車的排氣管裡發出來的。那是經過改裝的摩托車。
他以為照相館裡沒有人,就在門口不停地加油門。排氣管的聲音轟轟作響,直到她關了臥室的門,走出來。
他低著頭,把摩托車支起來。她看到他上半身與下半身的穿著,形成鮮明的對比。下身穿著一件沾著汙漬的牛仔褲,但上身卻是講究得有些過分的灰色襯衣,一塵不染。
然而,在他抬起頭來時,她的內心卻猛然有一些悸動。他長著有些瘦削的臉龐,短得像刺蝟一樣的頭。這樣的形象,冥冥中與她的一生有著神秘的關聯。
她認真打量他。這張臉龐,有些熟悉,她曾在很多個男人那裡看到過,包括左右兄弟那裡。瘦削、雙頰微陷、輪廓清晰。不同的是,在這個騎摩托前來照相的男人的鼻樑左側,在眼睛的內角之下,有一條細微傷痕。看起來既剽悍,又脆弱。
“我要照張相,只照上半身就行,大頭照。”
他徑直走進了她那小小的照相館。帶著無所顧及的神態。他坐在一張椅子上,眼睛無辜的直視著固定在他身前兩米多遠的照相機。他適當的調整一下身體,輕咳一聲,示意他已經做好準備。
她問他照什麼樣的照片,以便好安排相配的背景布。
“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身份證和護照要用白色的背景。紅色背景適合照結婚證,藍色背景,應該在是照畢業證或者是暫住證時使用。”
“那如果是給快死的人照相呢?就是……就是說,我照一張遺照。”
長篇小說 上帝的旅館(14)
他頭略有些斜著,看著她。期待著她的回答。
這不會是一個為了前來做惡作劇的人吧?這樣的人屢見不鮮。一些無所事事的鄉鎮青年,總會以各種各樣的藉口,前來照相館,在身為異鄉人的她面前輪番表演。
他給她帶來的好印象,幾乎因為這句話而消失。她冷淡的說:
“隨便是什麼顏色都可以。”
“那就白色的吧。”
她只好就在他的身上換上了白色的背景布。在照相機旁調整焦距時,羅拉又例行的問了一句。“你準備去哪裡?”
“我是在照遺照,你說我能去哪裡?我準備去死。”
羅拉隱隱有些生氣。從來沒有年輕人會來照遺像。她不再理他。認真的調整相機,力求將照相機最好的效能挖掘出來。
他坦然地坐下來。又做好了準備。眼睛平視,看著照相機的鏡頭,那旋渦線圈一樣,黑黝黝,顯得深不可測的鏡頭,會帶給他怎麼樣一種聯想呢?她無可知道。不過,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神的緣故,羅拉突然有些相信他了,或許,他得了絕症。白血病,或者癌症。反正是無法醫治的絕症,他的生命時光已經進入倒計時階段。
她決定幫他認真的拍一張照片。遺照是人的一生中最莊重,最肅穆的照片。她同樣需要以最莊重,最肅穆的態度進行拍攝。
“我怕這臺數碼相機拍出來之後,放大的效果不好,會有馬賽克,要不這樣子,我用傳統相機幫你拍,你看怎麼樣?”
他也許聽不懂她的一些專業術語,但是他還是答應了。
她在壁櫃裡拿出那臺許久沒有用的機器。萊卡M6,這還是她涉入攝影領域的中期,還處於迷戀、信仰裝備階段時所得到的珍品。
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從容地在這臺機器的背部裝上黑白膠捲。已經即將絕產的膠捲。她小心翼翼,就像一個狙擊手往槍彈夾裡裝彈藥一樣。
在所有的聲音當中,她唯獨享受快門的脆響,輕微而乾淨,在空氣中盪漾,是真正的天籟之音。咔嚓、咔嚓……
在為他開列取相片的證明時,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修闖。
Ⅱ 暗房
她的暗房工作一般都留在晚上進行,但這一次,但這一次她有點迫不及待,修闖走後,她就關了店門,自己走進了暗房。
羅拉沖洗了修闖的膠片,將黑白照片的對比度洗得更高一些,黑白對比更為鮮明、銳利,像版畫一樣充滿視覺的力量。然後,她把它放大成24吋的大幅照片。
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顯影液裡,一個刺蝟頭,那種隱隱有怒髮衝冠式意味的頭像漸漸顯露出來。羅拉拿起鑷子,小心翼翼地用夾子將照片夾出來,在一邊的清水池裡衝